宋祁不知道。
离开襄州抵达盛京以后，宋祁就再也没有问过大明的事了。
只有那一日盛雪来的时候，和她说过晏青云的一些事。
她也只记得，晏青云腿疾复发，又坐轮椅了。
除此之外，所有的事，她都不知道。
墨玉见宋祁没有说话，心里了然，便又道：“国师开了国考，免了襄州抚州两地三年赋税，除此之外，先前在朝中两面三刀之辈，因为国师，也少了许多。同时，在上京城，女子不仅可以夜游，还可以上学堂，甚至学了盛国的上巳节，在六月六，设了一个戏溪日……”
宋祁听着墨玉一桩桩一件件说着，心里就像大海翻腾一样。
在她离开的这一年里，晏青云做了过去她一直努力，却从来没有尝试的事情。
她总说，一件事只有尝试了以后，才知道会不会成功。
可她在国师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尝试过。
而晏青云不一样。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开国考设书院，让女子夜游，上学堂……
几代人都未曾做到的事，被晏青云做到了。
宋祁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直到墨玉走了，宋祁都还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
细雨飘过，宋祁正准备寻伞，就感觉到身侧多了一个人，她抬头，晏青云撑着伞。
伞面小，但几乎都在她头上。
宋祁道：“我听墨玉说了。”
“说我在这一年，做了什么吗？”
“是。”宋祁点头。
“你觉得还行吗？”
“挺好的，一年时间，就做到了过去不论我怎么努力都做不成的事情。”
晏青云没有接宋祁的话，而是道：“最近两日，我总是做一场梦，梦见一个棋局，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能不能请你破局？”
宋祁想起自己先前同晏青云下棋时的模样，开口道：“先前，我输过，你都破不了的棋局，想来我也是破不了的。”
宋祁记得，自己下棋，就输过两次。
一次输给程南星，她故意放水。
还有一次，是同晏青云。
她也输了。
从那一次棋局以后，宋祁就知道，晏青云也是一个下棋高手。
她不知道晏青云是突然间茅塞顿开，还是一直都在藏拙。
总之，晏青云的棋艺，在她之上。
“下棋，也是分时机的，同样也分局内人和局外人，而今我是局内人，许多事都看不明白，也看不懂，可你不在棋局之中，想来，是能破局的。”
晏青云说完，并没有给宋祁拒绝的机会，而是伸手道：“请。”
宋祁见状，心知已经推脱不过了，便抬步过去。
晏青云的营帐在正中，不过初秋，就已经生了炭火。
宋祁见到，多问了一句：“如今的天气，还不至于烤火吧？”
“怕冷。”
晏青云收起伞，走到小几边坐下，拿起棋子，循着记忆里的棋局，在棋盘上落子。
宋祁在另外一侧坐下，看着晏青云一颗又一颗摆放着棋子，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皱起眉头，又过一会儿，她道：“不用摆了。”
晏青云不为所动，继续落子，一边道：“没有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棋局，是成不了的。”
“晏青云，若是想说什么，你直说就是了，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宋祁声音微冷。
“我不喜欢下棋，甚至厌烦。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善权谋的人，都喜欢下棋，包括你。”
晏青云依旧捡着棋子，像是自说自话一样，继续道：“所以，在目的达成以后，我也想要做一个高深莫测的人，做一个让所有大臣畏惧，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帝王，可我终究还是败了，宋祁，你想知道，上京城破以后的事吗？”
宋祁听懂了晏青云的话，可她依旧只能装作不懂的样子，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
晏青云抬头，看着宋祁，目光灼灼：“就像上京城破那一日，我让你降，你不愿，无论我许诺多少好处，你依旧只有一句话，国师宋祁，宁死不屈。”
“可后来，你松了口，你说你喜棋，若是我能破这个棋局，你便投降，为我所用，那一张棋局，我研究了七年，都不得破解之法，于是我翻遍了国师府的棋谱，想知道你下棋的思路，不曾想，慢慢的，也就学会了下棋。”
宋祁微愣，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晏青云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开口道：“宋祁，你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棋局，你骗不过我。”
宋祁还是没说话。
她设想过这一日，晏青云与她面对面坐在一起说，我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可宋祁没想过，会是在今日这样的情景之下。
她不明白晏青云为何突然吐露，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承认，她也是三次重生，可无论做什么，都依旧搏不过命运的失败者。
“宋祁，我知道你明白。”晏青云再一次开口。
宋祁终于回神，她看着晏青云，垂眸道：“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告诉我你依旧要反，是命运使然，还是说我宋祁，不论如何努力，都将会是你的手下败将。”
是的，她输了三次，也死了三次。
她比不过晏青云。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曾经和我说过，希望有一个人比你厉害，事事考虑比你周全，知道你的过去，你的为人，了解你如今为何这样，也知道以后你的选择，你说世界上没有这样一个人，可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晏青云看着宋祁，目光灼灼，“宋祁，我不想错过了，我不想等到失去以后才后悔，我曾经以为我可以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可后面我发现我自己没有这么大方，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宋祁微怔，许久，她缓过神来，“可我记得，我也说过，那个人不会是你。”
“但他只能是我。”
晏青云看着棋局，又从棋奁捡着棋子，一一在棋局上面落子。
直到最后一颗棋子落下，他抬头道：“你看，这世上，惟有我一人，能破你的棋局，宋祁，你我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独特的存在，你了解我，我了解你，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这是程南星永远做不到的，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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