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一路不休不眠行，终于在一个晌午抵达上阳城。
鲁成带学童们暂住事先租好的院里，一路车马劳顿，少不得叮嘱众人休整一番，鲁成之所以如此看中院试，甚至亲自陪同学童来参试，其实大有私心，若他带来的学童有过院试者，作为师长的名声自也水涨船高，届时所得束修也会提上几成，他这般带队已有三次，可惜每每失望而回，即便如此他也从未作罢，仍满载信心而来。
租住的院有四间屋舍，十几人勉强分住。院试前夕，鲁成召集一众学童，添油加醋讲了下考舍里的规矩，末了勉励一番，自己则迤迤然去了，有好信者说先生去了青楼，引起一阵阵心照不宣的笑闹。
院试不似秋闱春闱那般规制有序，各地试考和放榜也只隔八日。这些天鲁成跟友朋觥筹交错，席间结识几个府城的同仁，不知撞上甚么运道，竟与声名在外的东山书院山长陆轩坐一席上。
放榜之日鲁成终于露面，对众人大肆渲染东山书院与陆轩才名，惹众人向往不已。鲁成得意道：“陆山长说，今年和州受灾惨重，他一力说服官府，待出榜时，得中前三之外，可再挑几上榜寒门学子到东山书院。”打个酒嗝继续道：“我与陆山长总归有几分交情，你等都是我的学生，但有出类拔萃者，为师定要亲去举荐。”
学童们向往之色更重，纷纷围鲁成四周，七嘴八舌打听东山书院和那位陆山长。
魏储依独坐一角，视线一直投向窗外。窗上结了霜花，枝枝蔓蔓延向四方，日光落其上变得朦胧一片。
李清芳挤出人群来到魏储依身旁，脸上也有几分难掩的兴奋，“储依，你以为东山书院如何？”
魏储依笑了笑，“自然极好。”
李清芳愈发欢欣，“你学问好，这次院试定能中榜。”说着神色忽然一黯，“我只恐怕要等下一回。”
魏储依道：“待明日揭榜自有分晓，眼下忧虑也是徒劳。”
李清芳点点头，坐他一旁，笑道：“那你愁甚么，丢了魂似的，莫不是在想出贡院那日门口遇到的大姑娘？”
魏储依身量比李清芳高，李清芳总抱怨明明自己年长一岁，却没能长过他。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对男女之事好奇的时候，笑闹起来也没甚么顾忌。
魏储依一愣，旋即一笑，“难道李兄想了？”
李清芳哈哈大笑，笑声几乎要盖过那头谈笑正欢的人群，“那你愁甚么？还在担心十七？”
魏储依垂下眼，默认这个说辞。
李清芳想起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小姑娘，安慰道：“再过几日便回去了…”
鲁成此生最扬眉吐气之时就是放榜那日，他带来的十几个学童第一次有人上榜，且还是三人。其中两人已过而立，而魁首正是全和州年纪最小的魏储依。
陆山长亲自寻到鲁成，言说要见见他的高徒魏储依。
陆轩被和州众学子敬仰，不仅因他山长身份和才名，也因其本身仗义行善，坊间多有传闻，早年间某地地动，不少百姓受灾，陆山长不仅自己慷慨解囊，还游说富豪乡绅伸出援手，百姓闻之多感其德。据说书院里的陆山长不苟言笑一身正气，在外面则谈吐谦和面善温慈，如此，愈发叫人想要接近。
魏储依初见陆轩时正收捡行囊，把给十七买的小玩意一样样放进包裹，其中一只碧翠荷包小巧玲珑甚是可爱，他摊在掌心左看右看，仿佛能看到十七佩戴身上的模样，想到她欢欣雀跃地迎接他，便不自觉弯起嘴角。
忽然鲁成一声高呼，他被唬一跳，荷包差点掉在地上，看见来者，赶忙起身相迎。
鲁成笑呵呵道：“莫要着急回程，陆山长要见见你。”
陆轩从鲁成身后转出，打量片时，笑了笑道：“足下便是魏秀才罢？”
魏储依行学生礼，“学生魏储依拜见陆山长。”
陆轩摆摆手，环视一周，鲁成立即会意，把屋内其余人赶了出去，对魏储依努努嘴，“还不给陆山长看座。”
屋子异常简陋，只有一铺长长通榻，其余半个家什也无。陆轩道：“不必麻烦，我今日来此是有事向魏秀才讨教。”
魏储依垂头洗耳恭听，语气更加谦恭，“山长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陆轩见少年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心里更几分满意，“今年和州水患肆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官府要为百姓谋事，”他向虚空拱了拱手，“州府大人想趁明年雨季前修缮百息县附近两条沟渠，修缮自需砂石坚固河堤，据某所知，百息县东河一侧有座石山，西河一侧有座砂山，大人正忧愁要如何运载石砂方能减少劳损，魏秀才可有办法应对？”
魏储依垂眸想了片刻，拱手答道：“学生以为在修河堤前当先修桥。”
鲁成蹙了蹙眉，“为两条沟渠修桥，岂非张冠李戴，更费时费力。”
陆轩捻须沉思，听魏储依解释道：“学生虽未亲眼见过，但曾听先父说起两河，百息县东西两河汇聚之处名为 ‘乌嘴口’，与石山砂山所距皆不远， 而东河石山近 ‘乌嘴口’处有十村三镇，西河砂山附近有九村两镇，两地百姓不下千人，从前水患，砂石滑坡，有人命丧黄泉，有人远避他乡，官府后将山脚百姓移十里之外，想必可以躲避滑坡之险，却离沟河更近，若再遇水患，前有两河，后有两山，前后受阻，一旦有险情，插翅难逃。学生以为百姓性命最重，是以，沟渠要固，桥梁亦不可少，学生曾闻先朝之时有位善水利的先生修筑一座七拱石桥，桥身七拱有限水流之效，可应对不同程度的洪流，两河间若有桥相通，取石取砂都大为便利，且百姓亦多条逃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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