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殿中，烛火摇曳。
嬴政一边处理着国政奏折，一边思索着尹烈所说的霸道军国主义惯性，究竟是什么。
顾名思义。
军国……
大秦起于西北，以武立国。
坚韧好战乃是关中老秦人的天性。
而商君的军功爵位制度，绝对是把关中老秦人的血性彻底激发了出来。
人人皆以立下军功为荣！
有爵者和无爵者的社会地位，差别极大！
那么这就逼得底层民众想要改变命运，亦或者中层家庭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前往战场杀敌立功！
问题在于……
大秦已经一统天下。
山东六国都被横扫了。
未来很可能就没有大型战役了。
这代表着什么呢？
首先就是阶级固化……
没有战争，军功爵位制度就会形同虚设，原有社会的各个阶层，将会停止流通。
同时。
朝堂政治层面，军武勋贵派系会因为和平，逐渐导致话语权的动摇。
比如。
过去大秦的一切，都必须围绕着战争运转！
政治、经济、法制、外交、舆论、间谍情报……包括大秦的战略国策，本质上都是为战争服务！
妥妥的极致军国主义！
于是。
天下一统，仗打完了，没有战争了。
帝国需要面临转型。
也就是从武力扩张，变成经济建设。
这个时候。
大秦的核心国策战略，以及朝堂政治倾向，经济发展，律法更迭，社会舆论等等方面，全部都得面临转型！
那么大秦转的过来嘛？
从历史的发展轨迹来看。
难度堪比逆天而行！
因为嬴政鲸吞六国之后，寿命将会在四十九岁终结，共计当了十二年的始皇帝。
那么大秦的国祚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呢？
八百余年！
没错！
秦国从来就不是一个新型帝国，而是一个无可争议的老牌国家。
纵然是嬴政……想在短短的十二年时间，便把一个传承了八百余年的秦国从根本上进行改变……
这完全不现实！
因此。
这似乎就注定了秦国将会在血与火中建立！
亦会在血与火中被付之一炬！
而从历史上的大事件来看。
天降陨石，亡秦者胡。
嬴政即便想在一统之后与民休息，他也做不到……
因为大秦的统御法理性本就不足。
结果又是天降陨石：始皇帝死而地分，又是亡秦者胡。
这就导致始皇必须通过北伐外战的大胜，来奠定大秦的国祚传承！
北伐就意味着需要修建秦直道，以提供军队的后勤供给。
包括万里长城也得连接起来。
这两项国家级的大工程，都是跟北伐互为绑定的。
北伐之后。
大秦再启战端，南征百越。
在撰写了谏陨石书的尹烈看来，同时开启南北战争的秦国，属于内部霸道军国主义已经彻底面临失控。
于是。
南下百越不仅得出动五十万大军，还得配套修筑灵渠。
此乃第三项国家级的大工程……
最后。
第四项国家级的大工程：骊山陵墓。
始皇帝的坟墓从嬴政十三岁继位之时，就已经开始建造了，可能停工嘛？
肯定是不可能的！
外加上第五项国家级的大工程：阿房宫……
综上。
大秦在一统后的十二年中，南北两线作战……皆是数十万人的大军团战役级别！
同时又启动了五项国家级的大工程！
其实还有一个秦始皇跑马修金堤……
如果再加上金堤就是六项。
其余的什么预计六巡天下，泰山封禅，修建琅琊台，浇筑金人十二，督造蜃楼去海外寻仙……都是需要耗费海量的民力与财力！
不得不说。
历史上的始皇嬴政，在短短的十二年里着实把九州民力压榨到了极致！
尽管这其中的南征和北伐，或许并非全都是始皇之所愿，多多少少有着霸道军国主义惯性的影响……也就是关中军武阶层的推动。
但始皇过于频繁的东巡，以及为求长生的督造蜃楼，确实是没得洗的。
……
回到此刻。
案几正前。
嬴政仍旧目光深邃的沉思着，帝心如渊，让人无法揣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时。
有谒者前来禀报道：“陛下，长公子又去给狂徒尹烈送药了。”
“嗯。”
嬴政随口应了声。
谒者询问道：“陛下，要拦着长公子嘛？”
嬴政淡淡道：“扶苏仁义，尔等岂可拦之？”
谒者拱手：“诺。”
谒者行完礼，便要默默退下。
突然。
嬴政转而开口道：“周青臣还在否？”
谒者闻言一愣，尔后他道：“微臣这就去看看。”
“中原规矩，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嬴政顿了顿道：“虽说我大秦以法为重，但周青臣毕竟还是有些功劳和苦劳的，你们可不要苛待了他……之前的那一碗温酒，赐予他吧！”
谒者俯首：“诺。”
话说到这个份上。
其实始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周青臣身为大秦的博士仆射，在朝议大辩论中败北，肯定是死罪难逃的。
但嬴政并不想直接杀了周青臣，而是要迂回一下。
以全始皇的礼贤下士之名。
就这样。
在谒者离开以后。
寂静的大殿内，仿佛就剩下了始皇一人。
“啪嗒。”
嬴政拿起国政奏折，缓缓开口询问道：“淳于越不是派人去曲阜孔氏请外援了嘛？孔家怎么说？”
旁侧角落的阴影中：“回禀陛下，孔家派来了当代长孙……”
“只来了个小辈？”
嬴政剑眉一挑：“这个孔白的架子很大嘛，淳于越都请不动他……看来他的眼中无我大秦，也没有朕了！”
阴影：“陛下，需要命令黑甲禁卫去请嘛？”
“暂时不用。”
嬴政沉声道：“如果淳于越与狂徒尹烈的第二场朝议大辩论中也输了，孔白便有未尽绵力之过，顺势直接收缴孔氏一族的所有藏书！胆敢阻拦者……杀！”
嬴政表示既然曲阜孔氏端架子，那他就让对方端到底好了！
阴影：“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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