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体恤，让我去账房支了银两，说只要能救活那孩子，韩府多少银子也出得。”
老沈说到这里，又是羞愧难当。
他眼看白花花的银子都买了各色补品，然而，那孩子的病，却是一日重过一日。
可当年与韩府交好，沙镇久负盛名的神医葛老，却偏偏云游四方，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我能等，孩子他等不得啊……”老沈哭道。
彼时，韩老夫人知晓此事，除了不吝惜财物之外，亦是爱莫能助。
眼看那孩子的病，就像个无底洞般，多少银子砸下去，病情却时好时坏，到了后来，纵然是倾尽家财，那些请来的名医却连老沈拱手送上的银子，碰都不碰一下，只说是让老沈省些银两，为他那独子置备一口好些的棺材……
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沈愿拿自己的性命来换爱子平安无恙。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听说，沙府来了个“神医”。
有多神呢？
听说府里的某个丫鬟得了重病，已是叫了家里来领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却被那神医药到病除，生生将人从阎王爷的手里给要回来了。
这消息无疑对当时走投无路的老沈来说，犹如雪中送炭。
他感激着天无绝人之路，却又犯了难。
为何这神医偏偏会在沙府？
自己身为韩府的下人，又该如何去央求沙府，能让那神医来瞧瞧他老沈的儿子？
“那段时日，韩府屡酿新酒，少不得招人妒忌……”老沈回忆着，他苦笑道，“我每次暗中跟着老爷，到那水天一线之处时，听老爷念出那句密令，久而久之，亦是烂熟于胸。”
“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谁料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纵然那段往事过了这些年，老沈说起之时，却恍如昨日。
某日，他走在街上，发小的周顺拦住了他。
与老沈不同，那周顺却是在沙府当差。
二人虽是各为其主，但儿时情谊深厚，平日里见了，只要不谈两府之事，倒也可以小酌两杯。
“沈兄！”多日未见，周顺见了老沈格外热情，立在一家酒坊前向老沈招手。
老沈却因为爱子身患重病之故，无心相谈，只是装作没听见，继续向着韩府走去。
而周顺却似乎没看出老沈心情不佳，竟是笑容满面的朝着老沈走来。
这下，老沈反倒不能再视而不见，唯有打起精神道：“周兄，好久不见。”
“走走走，我请客，咱们好好喝上几盅。”周顺长得就像是鲶鱼成了精，一说话，两条胡须便是迎风摆动，他不由分说拉着老沈向方才那间酒坊走去。
说来也是无奈，这两人所在之处，都以好酒闻名于世，但他们人微职卑，韩沙两府的酒，再好，也落不到沈周这等下人的口中。
好在他们平日里手头还算宽松，因而，小酌怡情倒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阵子老沈为了爱子之事，已是焦头烂额，而手里的银子，也早就换成了药钱。
“不了，不了……”老沈连连摆手道，“改日吧，改日我与周兄一聚。”他满心想的都是躺在病榻上的儿子，哪有饮酒作乐的闲情逸致。
可那周顺不由分说，却只是拉着老沈向那酒坊走去，“沈兄，和我还见外么！”
若时光倒流，老沈必不会与周顺踏入那间酒坊。
但当日，周顺的一句话，却让老沈有了别样心思。
“今儿是有事儿来找沈兄，”周顺拉着老沈，言辞恳切，“孩子的事儿我也听说了……”
“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老沈神色黯然，算是默认了周顺的话。
“不是我说你，咱哥俩谁跟谁，你该早告诉我啊！”周顺又是这般说道。
“周兄……”对方是发小，说得又是自家之事，老沈这些日子，看似与寻常无异，可早已是身心俱疲，如今，听周顺说得亲切，他不由红了眼眶，却是再说不出什么。
“哎呦！”周顺重重拍了下老沈，“我说沈兄，这里里外外的，可都靠着你一人奔波操劳，你可要千万珍重啊。”
老沈哽咽着答应，多少时日勉力支撑，却未曾听有人说他一句“辛苦了”。
可这辛苦亦是白苦，那求遍名医，无数珍奇药品却都无法延续他爱子所剩无多的时日。
老沈一想起，便是心痛不已。
如今，若非在大街上，当这周顺这位发小的面，他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哎！”周顺亦是长吁短叹，“孩子这几日可曾好些？”
老沈是连摇头的气力都没了，“不提了，不提了。”
他看着周顺道：“周兄啊，恕我今日不能作陪，我家孩儿他……”
周顺了然点头，却又似乎做了某个决定般的，嗨的一声道：“罢了，无非就是被逐出府，我有一事与你相商！”
“走，咱们去酒坊里面相谈。”老沈虽是无心与他在此消磨时光，但见周顺如此，鬼使神差的，他就想起了那个有关沙府神医的传闻，不由自主的跟在周顺身后进了酒坊……
话说到这里，众人亦是听明白了大半，这周顺想必是沙老爷派来作饵，利用老沈救子心切，使他最终做出背叛韩府之事。
“后来孩子病好了吗？”黛黎的札记，只记录了沙镇历年的“大事”，对于老沈之子这般寻常人等，却是只字未提，因而，只听得林芷轻声问道。
老沈没有回答林芷的话，却是惨然一笑，他低头看着自己，“都是报应啊！”
林芷心中一沉，这么说……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医。”韩红药开口道。
一时间，众人默默。
“想必那孩子服了沙府‘神医’的药，病情亦是有所好转。”沁蕊听到这里，忽然缓缓开口说道。
老沈一惊，“你为何知晓！”
“像你这般背主忘义之人，如果不见到点甜头，怎肯心甘情愿为沙府卖命？”沁蕊忽而一笑，“可怜那孩子，却应了你的劫数。”
“我的劫数？”老沈本是意态消沉，然而听到沁蕊这么说，他似乎顷刻想明白了什么，急促重复着沁蕊的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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