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心里砰砰直跳。
杨坚纵马去追李昺时，她隐约能瞧见，后来如何，却不得而知。
但纵马闯入敌阵，纵然有铁甲护体，又岂会全身而退？何况房彦谦等人陆续归来，杨坚却始终不见踪影，会不会是伤重难行？眼前全是今日所见的种种伤口，鲜血淋漓，骨断筋连，触目惊心。她忍不住的回想杨坚浴血奋战的模样，纵咬牙忍耐，去搬细纱的间隙里，眼泪却还是涌眼眶。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陡然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行来，铁甲已然卸去，深紫衣衫看不出破绽，向来齐整的发髻，却已然散乱。他的旁边是韩擒虎，右腿像是负伤，走路一瘸一拐，绛色衣裳随风鼓动，能看到深色血迹。
伽罗仿佛能听见胸腔里的咚咚声，随手将细纱递给同行之人，拔步便跑过去。
山路崎岖，俯冲而下，冬日的硬土令腿微痛。
她红着眼睛跑过去，眼角冰凉。
杨坚意外驻足，下意识的整了整衣裳，没走两步，伽罗已经跑到了跟前，目光将他浑身打量。衣裳有破损处，走近了才能瞧出其沁了血，令紫色愈深。惯常握剑的右手缩在袖，虽不见伤痕，却能看到有血珠滴下，没入泥土。
伽罗呼吸微窒，迅速将他右手捧在手里。
掀开潮冷的袖口，看到腕背一道细长的伤口，血迹尚且温热。这袭与血同色的外袍下，不知还隐藏了多少伤处。
伽罗喉头涌起热意，仰头，对杨坚的目光。
刀削般的脸颊溅了血迹，愈见沉毅，冷凝的眉目稍露柔和，低声道：“哭什么？”抬起左臂想抚她脸庞，却皱了皱眉，抬到一半垂了下去，旋即向韩擒虎吩咐道：“先去处理伤口，尽快歇息。李昺交黄将军看守，附逆的头领按律法惩处，旁人从轻发落。”
韩擒虎拱手应是，见后面杨玄感身旁的郎将过来，遂瘸着去商议。
杨坚右手带血，左臂剧痛，没法给她擦泪，只低声道：“此处风大，回屋再。伯岳呢？”
“他和外祖母在一处，正给伤兵送药。”伽罗竭力克制情绪，拿衣袖擦去眼角湿痕，同杨坚返身山，又问道：“殿下擅不轻，要不要召军医过去？”
“不必。”杨坚扫向道旁观聚满的重伤残兵，“给他们救命要紧。”
激战过后，李昺被俘，随同作乱的数位都督或是伏诛，或是被擒获。局面已定，他不再忧心，同伽罗回到石门观内，待伽罗取来药箱时，已单手脱了玄色外裳。那衣裳染了许多血迹，在寒风冻得略微僵硬，他随手丢在地，看到数处破损的衣，皱了皱眉。
两层防护之下，他倒没添多少新伤，只是铁甲沉重，拼死力战，颇为疲累。
右手腕的伤瞧着骇人，其实不算重，让他忧心的是左臂。
那条手臂被重箭射过，虽未能穿破里面的金丝软衣，劲弩铁箭携带的力道撞过来时，也令他半边手臂发麻。乃至后来追着李昺，虽咬牙竭力拉满了弓，那条手臂却颤抖不止，险些令他射箭失去准头。
此刻，左臂似乎真的是废了。
屋里陈设简单，他在内间榻坐稳，伽罗已脚步匆匆的抱着药箱近来，先帮他把右手腕的血迹擦干净，继而按着杨坚的吩咐洒药粉，细心包住。
旋即，抬眸向杨坚道：“还有别的伤处吗？左臂的伤还未痊愈，是不是崩裂了？”
“嗯。”杨坚瞧着伽罗，忽然道：“这回是真的不能动了。”
伽罗颔首，将杨坚衣解开，缓声道：“我帮殿下药。”
“里面还有金丝软甲。”杨坚任由她帮忙，低声道：“须将半身都脱去。”
伽罗手势微顿。
虽已帮杨坚包扎了许多回，但每回都是解开衣领，脱下半幅肩膀的衣裳即可。
这回……她犹豫了下，道：“人手缺，总不能丢着殿下不管。无妨。”
杨坚却忽然抬起右臂，将她的手包裹住。
“伽罗。”他神色肃然，瞧着伽罗双眸，缓声道：“那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伽罗微怔，“什么？”
“愿不愿意跟我回京城。”杨坚握紧她的手，掌心微微发烫，“父皇盛怒之下，我不敢拍胸脯不会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但我会竭力护着你，还有你父亲、你外祖母。父皇性情偏执，仇恨未必能轻易化解，但我敢保证，我会竭力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后面的路或许很艰难，我会将你护在身后，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屋内片刻安静，伽罗跪坐在他身旁，被他的手握着，温厚有力。
她将杨坚瞧着，勾唇微笑，“殿下会保护我，我也会极力自保。”
“所以？”
“愿意。”伽罗脸浮起可疑的微红，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杨坚的手背，温软坚定。
不管前路艰难或是平坦，都是她的选择，心意已定，再无犹疑。
为你，以身试险。为你，披荆斩棘。
笑意从杨坚眼底涌出，渐渐炽盛，如同盛夏浓烈的骄阳，将常年积埋眼底的阴郁冰冷霎时融化。从昭殿里的退让隐忍、犹豫不决，到后来的试探、欢喜，及至重阳之后的震怒、失望，千里追袭的忐忑、煎熬，万般情绪、舍命追逐，终于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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