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被安排在这院子的正屋，左边两个次间用以起居，余下的便可会客。她睡起后换了身檀色团纹衣裳，也起身含笑，请宇述往次间的会客处坐着，华裳斟茶。
宇述也不虚客气，命屋仆妇都退出去，这才开门见山道：“刚从外面回来，总觉得这宅子外有眼睛盯着。不知老夫人可曾察觉异常？”
“有人盯着？”谭氏微诧，“你没瞧错？”
“侄儿在外经商多年，能少丢货物，靠的是这本事，虽没瞧见，那感觉十有八.九都是准的。但凡被伏击盯梢，周围毕竟会有所不同，这回应当也不会错。”宇述笑了笑，意似了然，“这宅子平常空置，少有人来，从前也没见有人盯梢，这回想必是冲着老夫人和伽罗来的。”
着，眼光落向伽罗，便见她面色微微一变。
“混在商队里虽隐蔽，一旦露了形迹，那些饶鼻子格外敏锐——老夫人既然了是东宫的人，想必更旁人厉害许多。侄儿特地过来，是想与老夫人商议，后头咱们继续同行，还是暗躲过去？”
谭氏没想到杨坚的耳目这般灵敏，事情都过了一个月，竟然还能追到隋州来。
她不能擅做主张，遂看向伽罗。
伽罗也是诧异，心里微微一跳，道：“既然露了形迹，或许很快会有人赶过来。既然决定了去西胡，最好还是能甩开这些人，只怕会连累了你。”
“我这里无妨。”宇述倒不太在意。数年经商，他固然行事谨慎，却也非怕事的人，道：“老夫人和你又不是朝廷缉拿的犯人，我帮着捎带一程，有何不可？即便你们躲开，对方过来讨人，也有应对之策，无需顾虑。”
伽罗捏不准，看向谭氏。
谭氏遂道：“他既然这样，便是有把握，不必担心。走或者留，全看你的心意。”
伽罗扣在茶杯的五指不由紧了紧。
倘若宇述的感觉没错，外面盯梢的必定是东宫的人。行路在外，下车马，用饭住宿，难免稍露形迹，但若非有人特别留意，也无大碍。既然被人盯了，想必对方颇为重视，等消息递到京城，即便杨坚不会亲至，恐怕也会派人过来捉她回去。
走到这一步，她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杨坚。
何况，即便留恋、遗憾，私心里，还是不敢去招惹端拱帝那样的人，招来灾祸。
她稍作沉吟，抬头看向宇述，“倘若想甩开他们，可有法子？”
“没有万全的法子，只能试试。”宇述既然答应了相助，自是尽心竭力，在来这院子的路，早已考虑过，“若是让伽罗暗逃出，其实不难——对方既然藏得隐蔽，想来人手不多，我们只作不知，如常安排商队，两位暗地里装作家人混出去，对方未必留意。但倘若如此，我便无法照拂，这一带情势不稳，怕是会有危险。”
这考虑得倒是颇周全。
谭氏也皱眉道：“我倒无妨，早年孤身南下，也不怕风浪。怕伽罗吃亏。”
“或者……故技重施？”伽罗道。
宇述一笑，“跟回一样？”
“嗯，这两多派人外出走动，做个假象。若是有人来问，我躲着，易公子只管告诉他，我已暗里离开。若能瞒得过去，往后再图别计。”
“若是瞒不过去呢？”
瞒不过去，只能直面杨坚，是生是死，只能听由命。
伽罗苦笑——面对杨坚的罗地，这会儿再想逃，实在太难。
她想不到万全之策，只能冒险一赌。
宇述颔首，既然祖孙俩有了主意，也不多嘴，自去安排。
……
他走后，伽罗便愈发沉默，对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站了半。华裳知她心事，瞧着心疼，又不知该如何劝，只跟谭氏换眼神。谭氏也是望着伽罗出神，直到晚饭过后，才将伽罗留在身边，柔声道：“心里拿定主意了？”
“嗯。”伽罗颔首。
“其实殿下也很好。不计前嫌，恩怨分明，能为你做到那份，实在难得。事情过去一个月，换了旁人，早该撒开手了——毕竟京城里那么多闺秀，他随手挑一个出来，都能顺心省事得多。可过了这么久，他依旧安排人盯着。倘若真的再派人过来，真是十分真心了。”
屋里火盆暖烘烘的，谭氏烫了壶去年埋下的荷花酒，祖孙俩各斟一杯。
她毕竟半生流离，年轻时跟高探微情投意合，却碍于规矩未能成婚，待二十余年后重逢，早已物是人非。虽明知时光不可逆转，她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倘若当时勇敢些，跟着高探微南下，没有那割裂的二十年，两人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样的毕生憾事，她终究不愿伽罗再去体尝。
火光明灭，伽罗瞧着谭氏眼角皱纹，也自笑了笑。
“我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倘若易公子感觉得没错，真的是殿下派人盯梢，此生能碰皇这番真心，确实是我的幸事。一旦错过，从今往后，恐怕再也没机会碰到。”
哪怕时移世易，一二十年后或许会再重逢，却也绝不可能回到如今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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