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公主陪着他往里走，宽慰道：“皇办事向来有分寸，先前北凉大军压境，他扛着那样重的压力去议和，不也打了很漂亮的一仗吗？儿臣纵然不懂朝政，也知道，那样的事情，换了旁人绝难做到。”
杨忠沉默不语，乐平公主偷瞧他的神色，又道：“皇今日格外不同，父皇觉察没有？”
“不同？”杨忠皱了皱眉，稍稍回想，也觉今日杨坚眉目的阴沉冷郁淡了许多。
两人入殿，乐平公主摆手，示意徐善留在外面，自陪着杨忠往里走，又轻声道：“皇为给父皇办事，从来不遗余力，再难再险的事情，都没半点犹豫。前两月还脚步轻快时常露笑意，最近却总是郁郁寡欢，瞧着叫龋心、害怕。直到方才看他眉心舒展，儿臣才觉得，这样的皇真好！”
她拐来绕去，必定是有话，可惜没藏九曲回肠，意图甚为明显。
杨忠觑着女儿，道：“想什么？”
“从前在淮南的时候，独孤伽罗其实帮过儿臣数次，儿臣得了西胡送来的拂秣狗，送了她一只。”乐平公主心翼翼，生恐他生气，见杨忠没责备，才道：“那只狗如今还养在建章宫，皇格外心。儿臣从前去建章宫，也见过他逗狗，很高心样子。儿臣句实话，父皇别恼，先前独孤伽罗没走的时候，皇如今可亲多了。”
“所以？”
“父皇也愿意皇高高兴心，不是吗？”乐平公主牵着他的衣袖，软语撒娇，“母后和大哥都去了，儿臣如今只有父皇和皇，佛前进香时，总许愿父皇康健顺遂，皇平安喜乐。这两件，旁的任何事情都要紧。”
殿内宽敞深阔，临窗有铜鼎，旁边龙涎香袅袅升腾。
杨忠沉默不语，负手踱步。
乐平公主吊着颗心跟在他后面，见前面魁梧的身影一顿，怕他责怪，忙描补道：“儿臣是为皇着想。这些年父皇过得艰辛，皇也不容易，朝堂艰难险阻，旁的事，总该称心些才好。”
这道理，杨忠哪会不知道？
逝者已矣，仇恨固然要清算，终究不及活着的人要紧。
他当然愿意杨坚能过得高兴些，有个贴心的人陪伴身侧，在朝堂繁重事务过后，能为他解忧消乏。
杨坚不喜姜琦，顽固不化，他拗不过，愿意退让。但下之大，京城内外，多的是美貌温柔、贤惠温良的女子，杨坚若想要，哪怕是蓬门荜户的姑娘，他都可以提拔，唯独不能是独孤伽罗——
独孤如愿的孙女、高探微的外孙，但凡想到那两人，杨忠强压的仇恨便会翻涌。
他瞧着女儿，猜得她是想为杨坚情。
“你的母后死在独孤如愿和梁睿手，你的大哥，死在高探微手。”杨忠沉声，虽非怒容，也叫乐平公主心生畏惧。
她不敢对视那道严厉的目光，只低声道：“儿臣知道。但是父皇，倘若是皇祖父杀了人，父皇、母后和皇都与此事无关，父皇愿意让那些人来找我清算旧仇吗？”
——愿意让她在孤苦无依时，被人拿着阖府性命胁迫吗？
杨忠微怔，稍觉错愕，瞧着向来柔弱的女儿。
半晌，他才低声道：“朕不会找她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罢，挥手令乐平公主退下。
因前晌费神，晌午未能歇息，自入内间去憩，召徐善入殿伺候。
洛州首府雍城曾在数百年前做过国都城，虽未能延续荣光，却也十分繁华。
因张清丰的商队走得慢，伽罗抵达雍城时已是十月十七。初冬气已十分寒冷，两侧树木枝叶尽凋，连同落地枯叶都扫得干干净净，放眼望过去，笔直的长街直通远处，店铺林立，屋宇院落参差。
张清丰的商铺在城北，与洛州衙署隔着数道街，不算太远。
抵达的当日，易家管事便安排谭氏、伽罗和华裳住进店铺后的一处大宅，张清丰却带着副手，往衙署那边去了。这座宅子有五进，里头分成数个独立的院落，寻常只留管事仆妇照看，只在易家要紧的人物或朋友途径时，才会开了院门恭迎入内。
伽罗赶了半日的路，因阴沉欲雪，在车厢晃得犯困。
安置过后，正是后晌得空，恰巧谭氏和华裳都颇劳累，各自睡至傍晚。
醒来的时候色暗沉，门窗紧闭，伽罗自裹了披风，推窗望外，风卷着凉飕飕的雪气立时窜进屋，好在里面有暖烘烘的火盆，倒也不觉得多冷。院里早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铅云愈浓，雪片子撒了杨絮似的旋转飞舞，落地时融了一半，积了一半。
这是今冬的头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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