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从杨坚眼看到一丝尴尬，却不明白他尴尬什么。
尴尬的不该是她吗？睡着睡着便僭越冒犯。
看杨坚那紧绷着的脸，怕是生气了。
伽罗脑子尚未清醒，却触到火炭般起身，旋即跪在旁边，“睡得太沉，失礼处还请殿下恕罪。没碍着殿下吧？”
“没樱”杨坚眸色深沉，神情不冷不热，与先前在昭殿时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答得极快，见伽罗微诧，旋即补充道：“口水糊了我的衣裳，只好拿软枕垫着。到地儿还得拉你起来。”
伽罗脸一红，继续认罪，“是我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下车。”杨坚倒没再提，重新坐回去，暗暗抖了抖僵硬的双腿。
伽罗依命出了车厢。
时近傍晚，西边斜阳颤巍巍的挂在山头，红透了半边。秋雨洗过的地格外清新，郊野凉爽的风立时灌入领，带着凉意。她慌忙拽紧了披风，将脖子缩进披风里，却因这凉风的侵袭，令头脑清醒许多。
环顾四周，山碧水清，平林漠漠，极远处的农家已有炊烟袅袅升起，织作极淡的画。
远处山峦披着红光，近处草叶带着雨珠，映射夕阳余光。
她的面前是低矮迤逦的红墙，在碧草间蜿蜒，墙边或有海棠，或有桃李，蜿蜒流水相绕。间朱漆双扇门敞开，雕花彩绘，精致却不威仪，两侧各有浓茂的柳枝掩映，更添平易悠闲之福
杨素带着四人侍立在外，里头老仆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伽罗当然不敢率先进门，只安静站在车旁。
过了片刻，杨坚才掀帘出来，望了眼远山烟岚红霞，旋即大步进了别苑。
伽罗跟随在后，却觉杨坚今日步伐快，像是身后有虎狼追着似的，三两步将她丢在身后。她不明所以，暗想杨坚应当不至于为了口水糊在衣裳的事情生气，那他这般姿态是为何？
看向杨素时，那位也罕见的目露茫然。
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杨素遂向伽罗道：“路途劳顿，独孤姑娘先歇息吧。待晚饭时，我派人去请你。”
“多谢战将军。”伽罗虽客居建章宫，身份还是待罪的傅家之女，得他这般客气，投桃报李，微微屈膝致谢。
杨素笑容微顿。
从前跟着杨坚北时，杨素并未将伽罗太放在心，偶尔伽罗求见杨坚，他行了方便，伽罗屈膝道谢时，他也没觉得什么——
论官职，他与苏威齐平，皆是官居四品，少见的青年才俊。论身份，他是杨坚的旧臣，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身手出众、应变机敏、忠心耿耿，还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将来必是仕途顺畅。受伽罗的礼，实在算不得什么，坦然得很。
可自打回京，杨素渐渐察觉了不同。
十数年的时光，他跟杨坚是最好的玩伴，也是最密切的君臣。于杨坚的性情，他谁都清楚——甚至杨坚的父亲隋太祖杨忠、妹妹谢英娥、恩师韩擒虎都要清楚。所以他看得出杨坚对伽罗处处破例背后的深意，看得出杨坚对伽罗的殊遇，更知道以杨坚的性情，但凡认定了，即便困难重重，也会立誓得到。
眼前这位姑娘，虽身处逆境，却是主子藏在心里，暗赋深情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杨素一清二楚。
所以杨素看着伽罗屈膝行礼的姿态，竟然觉出一丝惶恐。
他下意识的侧开身子，避过伽罗的礼数，召来别苑的管事，亲自安排人送伽罗去歇息。
待伽罗走远了，才往杨坚从前惯爱的住处眉山堂去。
眉山堂外，两溜仆从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想必是杨坚走得太急，没来及让他们免礼。杨素心里诧异，走到屋门前听了听，里头没什么动静，尝试着轻推屋门，发现里面竟然是反锁的！
杨素意外极了，却也猜得杨坚是有要事，当即门神般站在廊下，给皇护驾。
杨坚确实有要事，而且是十万火急的要事。
二十岁的男人血气方刚，火气一旦汹涌起来，便很难压制，譬如此时。
车厢伽罗睡得沉，浑然不觉，他却忍得辛苦极了，尤其马车颠簸，她的脸颊凑过来时，荒唐的念头在脑海疯长，火气直窜，忍得极度辛苦。
好容易到了别苑，强忍着沿途的折磨，千辛万苦的踩着刀尖走到眉山堂，杨坚当即锁了屋门。然后在隐秘的内室，想起她被压在案台时娇软的身躯，诱饶香气……柔软娇艳的红唇，薄汗后微红的脸蛋，娇羞退缩的神情，疾行后忍不住的微喘。
许多念头在脑海飞窜，她的娇软仿佛触手可及。
杨坚的手愈来愈快，终于在一声压抑的低吼后，归于安静。
确实该娶妻开戒了，否则他会被折磨疯的。
杨坚站在那里，如是想。
晚饭在眉山堂外的花厅。
暮色四合，夜风微凉。
花厅设在三尺高台，阶下种的牡丹海棠早已凋谢，却有几株金桂散着香气，随风送来，沁人心脾，又令伽罗欢喜怀念。仿佛回到幼时，同娘亲和父亲坐在濂溪院的暮色，瞧着渐渐沉下来的幕，闻着时断时续的桂花香气，听他们家常或者讲故事，觉得岁月那样安详、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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