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开口了声“殿下”，喉头倏然哽咽。
她竭力平息情绪，开口想要道歉，杨坚的手却忽然伸过来，落在她脸。
柔软滑腻的触感，却有些冰凉。显然她已经在夜风里徘徊了很久，连眼角的湿润都变得冰冷。杨坚身的冷厉气息在此时全然不见，他拿指腹擦掉泪痕，手掌不自觉的捂住她微凉的脸颊，温声道：“怎么哭了？”
这温柔背后的涵义，不言而喻。
伽罗未答，泪水却忽然掉落出来，温热地自脸颊滚落。
窗内, 谭氏和华裳并肩站着。
从伽罗晚饭后踱步入院, 来去徘徊时, 她们站着了。秋夜风冷, 送来丹桂甜香, 华裳见谭氏站得久了, 怕她身子吃不消，劝了几回，谭氏却不肯回去坐着。没奈何, 只能寻了件厚实的披风过来，免得受寒。
从窗隙往外瞧，月色灯光交杂之下，能将院情形看得分明。
谭氏虽看不到此刻伽罗的神情, 却将杨坚一览无余。
那是她从没想到过的神情——怜惜、愧疚、疼爱，目光专注, 旁若无人。
谭氏是过来人, 回想伽罗过的事情，回想那晚两饶不欢而散, 回想伽罗近来的苦恼和偶尔的出神, 再瞧此刻情形, 心便是洞然。杨坚那日在昭殿没半分错处, 当时苏威冷邦邦指责后并未作, 晚间也曾来看她, 被伽罗气走后消失数日, 这会儿还能匆匆赶来……
看得出来, 杨坚很喜欢伽罗，不管将来会如何，至少此刻很认真。
所以他数番出手帮忙，急着探问长命锁的内情，未必是另有所图，而是想帮伽罗。
那么伽罗呢？
谭氏从华裳嘴里套过话，知道伽罗认得清形势，过并无此心。然而心打算未必能作数，饶感情从来不受理智控制，不知不觉生出情愫的实在不少。至少从这些看来，伽罗的心绪，已不自觉地被杨坚牵着走，因他喜，因他忧，已不是淮南真懵懂的姑娘了。
孽缘啊！谭氏心里叹气，阖窗扇。
院，杨坚手掌覆着伽罗脸颊，柔软又娇，将心冷硬尽数化作柔软。
伽罗却终于察觉不妥，后退半步逃出杨坚的手掌，吸了吸鼻子，“殿下见笑了。”
她眼睫尚且坠着泪珠子，阖眼时莹莹滚落。
嘴角却牵起来，往水汽朦胧的眼底添了笑意。
这笑意暌违已久，叫人瞧着熨帖。
“那的事是我处置欠妥。”杨坚酝酿了一路，道歉的话缓缓出口。长这么大，他除了在父皇跟前认错，几乎没跟谁服软过，这话得也甚是艰难。然而出来，心里那种负担却仿佛又消去了，如同那回他答应营救独孤善一般，跨过心里那道坎，看似艰难的事，也不算什么。
伽罗也不虚与委蛇，带着眼泪挑起笑容，“怎么欠妥了？”
“两句话能清，非要生闷气。”杨坚声音低沉却好听，带着点自嘲，“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伽罗眨了眨眼睛。
“害你担惊受怕，害我被冤枉。”杨坚坦白。
伽罗的唇角弯得更深，“确实担惊受怕。殿下一走，我还当是哪里触怒得罪呢，差点罚自己面壁思过。”这当然是玩笑话，但氛围确实那晚的冷脸对峙好了太多，伽罗再退半步，朝杨坚盈盈施礼，“那日也是我无知，又犯了人之心，还请殿下担待。”
她每回坦坦荡荡的自己是人之心，杨坚都觉得无可爱。
遂一本正经的道：“我若不担待，岂不辜负宽宏大度的夸赞？明晚秋，朱雀长街有花灯，带你出去散心。”
伽罗喜出望外，“当真？”
杨坚不答，只垂目瞧着她。
伽罗笑意更深，“我知道，殿下话算数！”
话开了，先前的烦闷也荡然无存。伽罗瞧着杨坚满身疲惫，知道他近来忙碌，便道：“夜已深了，殿下请回吧。”
“明晚来接你。”杨坚也不再打搅。
送杨坚出了南熏殿，自关了门扇回到屋，见谭氏笑吟吟的端坐椅。
“这回高兴了？”谭氏招手叫她过去。
伽罗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所以那殿下没有强行逼迫外祖母吧？外祖母还不肯实，白叫我揣测担心了几。”然而心里知道谭氏是为她好，脚步带着身体走过去，“夜深了，也该歇息了。”
“不妨，华裳在里面准备热水。”谭氏握着伽罗的手臂，眼底慈爱，“我虽没实情，也没冤枉殿下不是？不过也算是瞧出来了，先前的事是我多虑。”
伽罗偏头，带点疑惑。
“皇殿下无缘无故地待你太好，你身又有长命锁这宝贝，我总得留个心眼，免得人家另有所图，你却蒙在鼓里。现在看来，也是我想多了，皇位居建章宫，将来富有下，未必会将此物看在眼里，他愿意帮你——”谭氏抬目，对伽罗的眼睛，“是真心待你好。方才你们了什么？”
伽罗咬了咬唇，眼底的窘迫羞涩一闪即逝。
“殿下……明晚放我出去看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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