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见过。”杨坚指向伽罗。
方丈便含笑问道：“檀越是何时见过？”
“七八年前了。也是在这间藏经阁里，那时候我跟娘亲来寺进香，大师与我娘亲谈论佛法，还带她观看阁藏书，看了这幅凤栖梧。”伽罗瞧见那卷轴的明黄丝带，微微一笑，“这丝带我还记得，面有几个怪的字，我不认识。”
方丈动作微顿，诧然望着伽罗，“檀越莫不是武安侯府的千金？”
“方丈好记性！”
“自贫僧主掌藏经阁，此画只为令堂取出过，当时景象，历历在目。那时檀越年幼真，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方丈感叹，将那副画轴缓缓展开。
丝帛绘的图画，因年代久远，颜色稍有变化。那帛的材质却与大夏所用的稍有不同，虽经数百年，瞧着却无破旧损坏之感，头的凤凰栖于梧桐，双翅凤尾皆用墨绿、金色为主，夹杂朱紫之色，华丽繁复。凤凰似在俯视世间，神态逼真，眼眸栩栩如生，一眼望去，宛如神灵降世，悲悯而高贵。
伽罗曾将那长命锁的凤凰翻来覆去看过千百回，而今对着这幅画，心竟自涌出感动。
“是这幅……”她喃喃，看向画题跋。
她记得并无偏差，头确实有题跋。随同原画写的是种陌生的字，繁复却简短，她生平从未见过，更不知其涵义。随后是数方收藏的钤印，末尾留空处，蝇头楷端端正正，是百年前一位书画名家，简略评点此画技法及来历，此画是他游历时偶遇高僧，机缘巧合之下所得。那高僧于山崖间圆寂，托付此画，他老来向佛，遂捐入寺。
这点内容，几乎毫无用处。
伽罗下意识看向方丈，“那种怪的字，方丈可认得它吗？”
“檀越不认得？”
“从未见过。”
“贫僧也不知其含义。”方丈道。
伽罗失望之极，手指摩挲画卷的象牙轴，对着那满目悲悯的凤凰出神。
有种猜测呼之欲出，她却不敢确信。
旁边杨坚遂道：“方丈见识渊博，虽不知其含义，可知它是哪里的字？”
“殿下可听过阿耆？”
“阿耆？”伽罗与杨坚异口同声，旋即面面相觑。这个名字，杨坚是从典籍看到过，伽罗却是从娘亲幼时讲过的故事里听到过。娘亲来自北地，虽然从未提过是哪国人，却对北地风物掌故十分熟悉，于各国部落的变迁亦知之甚多。
彼时伽罗年幼，对故事充满好，当时听得津津有味，过后能认真记住的，却不多。
阿耆是让她印象最深的。
据娘亲所，四百年之前，在西边的玉山一带，有国名阿耆，东西八百余里，南北千余里，起南边的富饶广袤，占地当然不算广，但在北边众多国，却是最繁荣的。玉山蕴藏金玉宝藏，国人引水为田，因商人往来，市贸热闹，积聚财富甚多。
阿耆绵延百余年，因王室渐渐衰微，却坐拥无数财富，逐渐被周边部族觊觎。
两百余年前，阿耆王城被占，举国男女几乎都死于战争，由此灭国。
伽罗还记得娘亲起这些故事时的神情，哀伤又迷惘，每回讲完，都会独自出神。
许久未曾触碰的记忆渐渐被这图画勾动，伽罗甚至想起，娘亲曾阿耆国人笃信佛教，崇拜凤凰。因当时阿耆与东南的楚国接壤，国多用楚国字，唯有巫祝会用特殊字记事，晦涩难懂。
阿耆灭国后，巫祝之术渐渐失传，这种字大抵也湮没无存。其后疆域数番变迁，阿耆的国土大半被胡、凉及周边部落所得，还有极的部分落入楚国手。
如今大夏最西边群山连绵，据从前是阿耆的国土。
伽罗曾看过西边的舆图，记得边疆的群山，也记得那座离京城有三千里之遥的玉山。
这长命锁，难道与此有关？
伽罗满心诧然，听方丈简略了阿耆的事，与娘亲所的全然吻合。
末了，方丈道：“令堂佛学修为颇深，于阿耆的事知之甚详，彼时我与她谈论佛法，论及这些，便示以此画。”
“除此之外，方丈可还知道旁的关乎阿耆的事？”伽罗紧盯着他。
“阿耆灭国已久，往事尘封，贫僧只知道这些。”
伽罗犹不死心，“没有更详细的吗？”
——仅从这些来看，娘亲与阿耆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这流传数代的长命锁应当也跟阿耆有关。只是长命锁究竟有何用处，依旧没什么头绪。
方丈却摇头道：“贫僧所知仅限于此。檀越若想知道得详细，阁有些书，或许能有帮助。”
伽罗当即请求一观，杨坚却道色已晚，翻书太慢，能否借了带走。
他位居建章宫，方丈自然不会拒绝，从挑了两箱书命僧人装起来。
伽罗甚为感激，行礼谢过，随同杨坚告辞离去。
回到建章宫，那两箱书便被送到了南熏殿。
殿有两排檀木书架，先前从弘馆搬来的书尽数被运走，杨坚命人排书入架，却同伽罗进了偏殿，靠在案前，“那长命锁呢？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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