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说，老夫人就是我亲姑母？”
叶芙蓉珠泪涟涟，难以置信地看看莫初白又看看谢东峰。她执掌天香楼有些年头，人人都称她是叶狐狸，一群姑娘有她护着，比好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尊贵些。可是这一夕之间，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天大的笑话。真的智狡若狐么？如何还被人耍的团团转，将那仇人当恩人一心一意供奉这些年。
叶芙蓉还记得当年，她喜滋滋地告诉老夫人，和谢猴子情意相投，想请老夫人为她主持婚事。第二天，老夫人让她帮忙带四少爷去园中散散步，她那时候还以为老夫人一番好心给她和谢猴子安排见面的机会。
多可笑！一个丑如无盐的丫鬟，一个驼背平凡的少年，那少城主就火眼金睛地给看上了，命人扒了他两的衣服，分别扔进水池里，露出本来面容，然后裹上绫罗绸缎，一个送进少城主的卧房，一个送进少城主的书房。
“是。”谢东峰怜惜地看着叶芙蓉，当初不止谢猴子喜欢貌美如仙的叶芙蓉，他那颗火热的少年心见了叶芙蓉也会跳出异样的频率。所以他才会纵着她下山时的胡闹，背着她安排好她的前程。
“谢猴子是提过带我离开。”叶芙蓉抽了抽鼻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地说，“他想带我去看北国的豪迈，塞外的风烟……是老夫人说，聘则为妻奔为妾，若我不嫌弃，她可为我们证婚，成了夫妻后再一起笑傲江湖，名正言顺不说，还能留下一段佳话。”
“然后我们就一起出了事。”叶芙蓉咬破了嘴唇，恨声道。
“我不信她是我姑母。”叶芙蓉黑如点墨的眼眸里燃着一簇小火焰。
“她若不是你姑母，以她的手段，你在事成后就该中毒身亡。”莫初白很同情叶芙蓉的遭遇，每个人的成熟背后都有着痛彻心扉的过往，只是叶芙蓉的这段往事，太惨烈了些。干干脆脆的死，人生反而多少遗憾。可被最亲近的人利用，将仇人当恩人多年，这真相就太过不堪入目了些。
“我宁愿死。”叶芙蓉软倒在地上，头搁在膝盖上，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身体四周，像是幽幽盛开的一朵黑莲。
“谢猴子拼着一口气将功力渡给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莫初白蹲下身子，试探着摸了摸叶芙蓉的头，“叶姐姐，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啊。”
“我认贼作母这些年，如何还有颜面活下去？”叶芙蓉的声音呜呜咽咽地传出来，脑袋死死地扣在膝盖上，任是莫初白如何安抚都不肯抬起来，“这些年，天香楼是城主府的耳朵和眼睛。大小姐……我想起这些，我心里就恨啊。”
莫初白没有再说话，这种时候叶芙蓉想要的只是倾述，她这样的女子，并不如何需要言语的安慰。换做莫初白自己，若是知道自己尽心尽力多年效忠的人却是自己的大仇人，也会心绪难平，恨不能抑。
“来人。”莫初白喊了一声，大红早就候在一旁，连忙应了一声。
“拿酒来，今儿咱们一醉方休。”莫初白一边轻拍着叶芙蓉的手一边看向谢东峰，“白大哥，既然来了，就一起吧。”
“是，大小姐。”谢东峰恭敬地应下了，颇为担心地看着一动不动坐在地上的叶芙蓉，良久，嘴唇动了动，低声道，“芙蓉，地上凉，还是起来吧。”叶芙蓉充耳不闻，他便继续说道，“大小姐陪着你也坐在地上呢，你功力深厚不惧寒，总要为她想想。”
叶芙蓉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了谢东峰一眼，她不止恨叶志天，也恨谢东峰。这一切的根源，说到底谢东峰自作主张造成的。
“我会赎罪。”谢东峰正视着叶芙蓉的眼睛，缓缓地说，“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赎罪。”
“稀罕……”叶芙蓉红着眼睛，红着脸，朝着他吼道。
“好了好了，咱们不稀罕，先起来啊，咱们进屋去，一醉解千愁，我陪着你。”
“大小姐，你说醉了能见到谢猴子吗？我好多年没有看到他了。他……他那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最后的时候身体里的血都流干了，不像是刚死的样子，倒像是死很多年。这些年，我连做梦都不敢梦到他。若不是我，这天地之大他哪里去不得，就折在了一个小小的浣花城。”叶芙蓉将头埋进莫初白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你不知道，他进了琼华楼，穴道解开后是有机会离开的，是我不肯走，是我不肯走啊。我没了武功，行走江湖便只能是他的拖累，我叶芙蓉如何甘心做一个拖累？我都想好了，庄主能以书生的身份富甲天下，我一个女子如何便不能在商场闯一番天地？等我有钱了，我请十七八个比谢猴子还厉害的高手当护卫，那时候照样横行天下。我不但不走，我还跟在了花魁的身边，只有那样我才接触到最有钱的那群人，才有机会变成和他们一样有钱的人。”叶芙蓉傻呵呵地笑起来，“这世上，除了钱，还有个顶顶厉害的东西叫权。少城主嫌弃花楼里脏，几乎不来这种地方，可人家有权啊，在路上远远瞧了花魁一眼，当晚贺妈就得将花魁主动送到城主府去，连我这个小丫鬟都一并打包。”
“大小姐，大小姐，你说我这辈子到底怎么在活啊？”叶芙蓉酒还没喝就已经醉了，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使劲抓着莫初白的手腕不放。大红命人搬了酒坛子来，她也不要酒杯，就抱起一坛酒往嘴里倒，那酒水一大半淋在了脸上，只有一小股喝到了嘴里，她呛了一下，眼睛里清明了瞬间，又被铺天盖地的悲痛给淹没了，将酒坛子往身旁一砸，“大小姐，你说我要是没出庄该有多好。我不出来，谢猴子便也不会出来，我们会成亲，生好多个孩子。”
“喝吧。”莫初白又抱了一坛酒给叶芙蓉，抚了抚她冰凉的脸，“人生不过一场大梦，酒醒后又是新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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