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宫早就夷为平地，可这里的一草一木仍旧足够让楚衡子的心动荡不安。
他纯白色的胡须在风中摇曳，唇瓣动了动，声音细弱蚊蝇，“你可还好？”
这话，他也只有私底下的时候说一说罢了，毕竟他没有勇气面对她时说出来。
听闻桃夭不知所踪的消息，尽管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中涌起一丝悲伤。
年少的时候，他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兄弟姐妹，他被祭天宫的老掌门带回去做了服侍老掌门生活起居的青衣童子，解决了温饱。
原本他很少说话的，可自从他将桃夭带上山后，他突然觉得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来。
这温暖是属于亲人之间的，好像桃夭就是他的妹妹。
后来看着桃夭一天天长大，从一个稚嫩的童颜，出落成一个身材婀娜多姿，面容美丽的少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已经长大了。
如果他没有发现何焕的阴谋，也许他就会一辈子兢兢业业地服侍何焕，可老天偏偏让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不能坐视不理的。
于是，他被何焕灭口，若不是被恰巧路过的渊兮救下，他恐怕早早就丧命了吧？
他知道自己与何焕的实力相差悬殊，所以他逃跑了，跑得远远的，躲在暗处苟且偷生……
听闻桃夭与祭天宫决裂的消息后，其实他是有些羡慕桃夭的，他实在没有想到桃夭一个整天没头没脑的姑娘，竟然在关键时刻会有这样的勇气，可他堂堂七尺男儿，却什么都做不了。
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在凡间见过桃夭了，他只是趁着祭天宫破败，带着自己的妻儿到祭天宫守着。
江湖中都说桃夭和何焕是一起跟着神仙去修炼了，可他始终相信，总有一天，桃夭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是她的家，是她长大的地方，她不会忘了这里。
不过直到最后自己得道成仙，他都没有等到桃夭回祭天宫。
楚衡子面对一览无余的风景，他勾起一抹苦笑。
得道成仙，大概凡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无比高尚的事情吧？或许就连桃夭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却在得道成仙后，忽然有一种无趣的感觉。
仙界是没有什么情谊的，大家虽然日日相见，可谁与谁都没有关系，大家不过是各自享受着虚幻罢了。
不过，饶是仙界如此冷清，可仙界的趣闻倒是不少，其中便有关于桃夭的。
第一次听到桃夭的消息还是在天帝的凌霄大殿中，一众仙家都夸赞桃夭是千载难逢的修仙奇才，在不到一万年的时间里就飞升上仙……
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小仙罢了，连仙君都称不上，他忽然觉得，像桃夭那般的上仙，对凡间的事情，应该不再那么执着了吧？
也许对自己而言，凡间的种种是刻在心中的记忆，可对一个一心修仙练道的上仙而言，想必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选择了隐匿，选择了缄默，以至于在仙界见到桃夭的时候，他表现得低到泥土里，完全没有任何情感。
从他害怕得要命，独自逃跑，苟且偷生的那一刻起，他在桃夭面前，就再也没有办法抬头挺胸，也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回忆凡间的事情了。
桃夭会过得很好，她在哪里都是那么出众，容貌倾城，天资聪颖，当初掌门还夸桃夭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奇才，而他呢，不过是一个胆小无能之辈。
得道成仙，也不过是他刻苦修炼，感动了一位神仙，才会微微点化他，让他做个小仙已经是最大的恩赐，更不用提要像桃夭那样，成为仙界众仙敬仰的上仙了。
一直以来，他每每听到桃夭的消息时，都会心情震荡，于是乎，每一次在听到关于桃夭的事情后，他都会来祭天宫的遗址走一走。
昨日，有人说桃夭和御风大帝一起回了北溟，也有人说桃夭是和御风大帝云游四方，一家人不问世事，更有人说，他们是寻到了一个好去处……
不论真实的情况如何，他始终相信，桃夭一定能过得很好。
御风大帝是何等人物，他有幸目睹过几次，仪态翩翩，容貌绝伦，可与天帝比肩的上仙，仙界总共也没有多少上仙的，这样的男子，又怎么会给不了桃夭幸福呢。
想到这里，楚衡子终于释然地一笑。
如今，他也不过是个仙君罢了，与桃夭已经是天壤之别，不用说回忆凡间少年时的事情，就算是见面，怕也是无话可说了吧。
长袖一挥，楚衡子在眼前的一片平地上面变出了一排房间，这房间是依着原来祭天宫的建筑风格建造的。
他顺着一个房间推门进去，这是之前桃夭住的房间，曾经年幼时，他可没少被桃夭叫到这房间来听桃夭谈天说地。
印象里，桃夭一直是一个很健谈的女子，与他也从不生分的，不过现在，隔了这许多年，即便当初再怎么熟络，也会有距离感的。
他缓缓地坐在榻上，深吸一口气，垂眸喃喃道，“你定会一切安好，我又何须如此。”
是啊，他应该为桃夭感到高兴的，他甚至应该很自豪地对仙界的其他人吹吹牛，说说自己是桃夭上仙的旧识，说不定还会惹来那些人羡慕的眼光。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就是做不到开怀大笑，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微笑都觉得无比艰难。
轻叹一声，楚衡子又是自言自语，“楚衡子啊楚衡子，你本是个无用之人，何必为难自己。”
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四周陈旧的摆设，他还是一挥衣袖将眼前的幻象全部熄灭。
幻境如烟一般消失不见，周围又变得无比空旷。
楚衡子一步步地走远，他这一次没有回头，因为在他的身后，不会再有谁等着他，所以他无需回头，只要一直往前走，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哪怕前面无路可走，转个弯走向别处，往后，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过去的，如一场晨雾，只要太阳升起，便什么都找不到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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