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完歉，残影发出淡淡的笑声，“我千年的夙愿已了，终于可以带走那些耻辱的记忆，在这片大陆消失。”
说着，一半的身体破碎，那些发光的银白碎屑消散、又相互碰撞，发出动听的风铃乐音，向圆月飞逝。
张栩连忙在残影还剩下另一半时喊道：“等等！”
残影转过头，轻声道：“我已经没有执念，形体自然而然会消失，朋友，就此告别罢。”
张栩抓紧时机再喊：“你既然一直在这当旁观者，对于村镇的命案，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残影略微思索，在它完全消逝的前一瞬，缓缓道：
“我看见那新来的铁匠，在河流下游扔掉一把染血的斧锤。”
风铃乐音远去，被天际的星辰容纳。
那比村镇存在更加久远的上古龙族，已经彻底化为虚无。
张栩不明白，它的夙愿，到底是向一个不靠谱的人族小子托付天下，还是只为说一句道歉？
张栩已无从寻找答案，但他忍不住更加惊讶——
那看起来蒙受大冤、痛哭流涕、义愤填膺的铁匠，竟然不是无辜的？！
张栩不相信一个人的演技可以好到这种程度，他难免去怀疑龙族残影所说的真实性。
即使铁匠暴戾到灭了仇家满门，但他何至于杀了自己的妻子？
这件事十有八九另有隐情，可一条龙族的残影，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渺小人族，在消散之际欺骗张栩呢？
“因为它根本没有骗你。”
装死很久的英总算打开她的尊口。
张栩皱起眉，“您又懂了。”
英不以为然道：“这样浅显的事实，你看不懂么。”
“什么事实，明明有那么多疑点，你就能断定事实？”
“很简单。”英发出恶劣的笑，“他很生气，所以杀了那群可怜虫，再把行凶的铁锤丢进河里，假装自己是不知情的无辜者，结案。”
“哪有这么简单？！简直逻辑不通！我问你，他的老婆怎么回事？为什么也无缘无故地死了？”
英轻松道：“因为那群可怜虫包括他的老婆。”
张栩知道没法用正常逻辑反驳英，他思索片刻，质问：“村长在领人逮捕铁匠的时候，铁匠还在家中睡觉，你觉得一个犯下命案的罪犯，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回家睡大觉吗？”
英确实感到困惑了，因为——“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也能啊。”
张栩闭住嘴，半天颤声问道：“你在秋境没干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吧？”
英不回答，不说话。
张栩却能想象到她脸上挂着坏笑的模样，决定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他沉默很久，总结：“你把别人想得太坏了。你是个魔鬼人物，不代表别人也是魔鬼。”
英轻蔑道：“你把别人想得太好了。你是个救苦救难的救世主，不代表别人也爱多管闲事。”
“我不是救世主！！”
英低低地发笑。
张栩气到想要骂人，“打个赌！要是铁匠是真正的罪犯，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英来了兴趣，“什么事？”
“随便什么事。”
“很好，那么我就要好好想一想。”
张栩冷哼一声，“先别高兴，要是你输了呢？”
英笑道：“说吧，我也答应你一件事。”
张栩怒目圆睁，大喊：“把烟戒了！！”
英啧啧出声，“看来你是在鼓励我永远不要戒掉呀。张栩，你真贴心，令我十分感动。”
张栩发出作呕的声音，“别得意！你不可能赢！”
这世上除了英这样没下限的存在，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另一个坏到丧心病狂的坏蛋？
两人没有再继续说话，凉风习习。残影的消散，也带走了明月湾最明亮的光源，四下昏暗。
张栩虽喊叫得气势冲天，可当气氛沉寂下来，阴森恐怖的凉意蔓延过来，攀住张栩的脚，蜿蜒而上，钻入他每一处毛孔。
张栩眼神一滞，突然想到——
没有了龙族残影的震慑，那群大鬼小鬼岂不是又要缠过来？
“妈呀！！！”
张栩已瞥见几个没脚的虚影飘荡过来。
他不得不将英视为唯一希望，大叫着求助：“快！快！我没法使玄力！你借我点力量，把那些鬼赶开！！”
英故意慢吞吞地开口，“张栩，我们要主次分明，只有我用你的力量的道理，哪里有你用我的力量的道理？”
张栩虽然气得肺疼，但恐惧战胜一切。
“凭什么你是主，我是次？！我要死了！快点把它们赶开！”
“不。不。”英乐呵极了，“鬼又碰不到你，放心，你死不了。”
张栩发自灵魂呐喊：“但我可以自己吓死自己！！！”
“你不知道吗，我最喜欢看别人害怕。要是你能自己吓死自己，我会在你死前把你救回来，再为我多表演几次，是不是很有趣？”
魔鬼啊！！
张栩欲哭无泪，鬼影已逐渐逼近，有铺天盖地的架势，张栩浑身骨头都吓飞了，他知道这群鬼对他没有实际危害，英绝对不会大发慈悲出手，甚至要兴致勃勃地看好戏。
英笑着补充：“没错，我确实在兴致勃勃地看好戏。”
张栩怒斥：“尊重我的个人隐私！你没有权利偷听我的脑子！！”
“你脑子里的东西就这么灌进我的脑子里，我又有什么办法？”
英想起什么，含笑的声调变得又怪又坏：“你最好多看点特别的小人书，我发现每当这种时候，你的脑子就会变得非常活跃，而且活跃得非常不正常。你很爽，我也很爽。”
英最后两句将语调拉得长长的，像在回味那快乐滋味。
张栩有很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什么叫特别的小人书。”
英不假思索道：“就是衣服穿得特别少的小人书。”
“我的妈啊！！！”张栩捂住脸，可脸颊变得愈来愈烫手。
他宁愿被鬼吓死，也不想被英发现这种事！
他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英一点也不体谅她羞耻到想要自尽的好哥哥，还不知廉耻地提议：“看小人书有什么意思，应当把理论变成实践，对不对？”
“求您，闭闭嘴。”张栩决定脱离尘世之外，他起身，上船，像看破红尘。
划船向众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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