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华台住了十几日, 难得气阴凉了些, 偶有灰云飘过去，遮蔽日光，荀南河骑在马上, 倒觉得这气正合适。
他们撒了欢似的在草地河之间奔走, 南河笑着叹了口气，一转过头去, 竟然发现也有个人没去。
她有些惊讶：“商牟？”
他叼着草叶，穿着草鞋光着腿, 慢慢悠悠的骑着马, 手里摘了跟树枝，正抽着刮过脚边的草叶, 驱赶上头停驻的飞虫。
听见南河在叫他, 他转过脸来。
他来这儿之前脸上带着伤,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谁打架了, 但荀南河估计是被他老子打的。毕竟半张脸都打肿了，要不是老子掌嘴, 就以商牟在郢都的野名，打他的人估计已经没命了。
这会儿脸上肿已经消了, 只有嘴角有点伤痕。
他也就十七八岁，长得就极其不好招惹, 眼皮单薄, 眉毛又淡又乱, 一副随时愿意跟人拼命的穷凶极恶。但他偏生平日里总懒懒散散, 不爱应对的样子，这半分没削弱他的狠劲，只让人感觉他做要人命的事儿的时候都会这么懒这么淡定。
南河以前听商氏家中出国变故，因长辈一代的构陷排挤，商牟曾经在外流落过好些年，到十二三岁被找回来的时候，毫无礼仪而言，甚至吃饭用手抓，东西不洗就往嘴里送，不会雅言更不会读写。那时候商君找回来这个嫡子的时候，没少被郢都其他贵族嘲笑。
商君却对这个幼子十分上心，简直是又心疼又气愤，想要教导他却很铁不成钢，想要训斥他却又舍不得，这对儿父子没少发生冲突。听商牟至今读写都不行，举止也连礼仪的及格线都达不到，只是不那么惊世骇俗罢了。
只是商君跟南河这些年有了不少接触，她才听过一些只言片语。
商牟幼年走失，并不是被什么村夫人家收养了，而是就跟一群孤儿以乞讨偷窃为生。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染过病，也被抓着当过童子兵。找回来的时候，他大腿上还有被狗咬下一块肉的伤疤，几乎溃烂，整条腿肿的就像冻萝卜似的，见人就乱喊就尖剑
商函既心痛，也想把以前欠的都补给他。但商牟的脾气已经怪的离奇了。
他吃饭从来不吃饱，至今不穿长衫软鞋，也从不睡床榻。刀剑不离手，打架斗殴，在家中只要有长辈训斥，他就能拔刀砍人。
南河都怀疑是商函受不了这个儿子，听她开了熊孩子特训班，给送过来的。
但商牟在骑射上的赋，却也是商函都真心称赞过的。
南河以为大家都在玩，这也是他擅长的，他或许也会活跃一点。
但……他被商函送来章华台之后，跟其他人关系没有那么好。
辛翳也对商君稍有疏远，再加上两个人脾气都不是好惹的，更是几乎就只打过几个照面。
商牟也显得百无聊赖。
南河主动搭话道：“你应当骑马射箭也不错。”
他微微斜眼，没回答，把她当空气。
南河又笑道：“回头我与商君，你不愿意来也没什么的，他们一帮人都玩了很久了，总归有点排外。商君关照大君有很多年了，大君心里都知道。不在于这些事。”
商牟这会儿眼睛都没有斜一下，权当没听到。
商牟来邻一，就注意到这位荀师。
毕竟在这几年邑叔凭送进宫中的这位荀师的督促下，楚王行事也得体了不少。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荀师不过是邑叔凭的傀儡，是他放在楚王身边控制他的眼线。
然而在上个月，就有传言邑叔凭传召荀南河出宫，荀南河不肯离宫，引得邑叔凭大怒。紧接着邑叔凭就在朝堂上当场向陪着楚王上朝的荀南河发难。
楚王当场在朝堂上发飙，拔剑与邑叔凭对峙，言语之中维护荀南河的意思都快要溢出来了。
但紧接着邑叔凭和楚王又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各退了一步，楚王甚至姿态谦和的向邑叔凭道歉了。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邑叔凭的花招，实际上是为了将荀南河这枚楔子在楚王身边扎得更深。
商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见了面，见了她跟辛翳相处的方式，却又觉得不像。
明显这俩人很坦荡也很亲近，荀南河对楚王并无伪装和欺瞒。
或许邑叔凭一直以为自己控制住了荀南河，却发现荀南河早在几年前就站在了楚王那边，就连平日里装作一副圣人面容的邑叔凭都恼羞成怒了？
不过他这几看着荀南河，大概也体会出来几分。
这年头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动不动要挥刀的人，而是她这种不论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永远不见生气，永远有办法应对的人。
传言中那个混世魔王的辛翳，都能低眉顺眼的跟她话，看来这俩人没少磕磕绊绊过。辛翳怕是也觉得自己发脾气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就放弃了。
商牟心知道这种秉着温柔笑意的人才不好惹，他也没打算往前凑，见着她都绕着走。
南河果然不是很在意他是否回应，继续笑道：“既然都来了，可以玩玩。他们就是有点顽皮，本性也都不错，就当是离家出来玩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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