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晖心有余悸地直起身，可他还没站稳，就感觉额间一凉。
宫墙之上，宇文曜垂下全然脱力的手臂，依然保持着射箭时微扬下巴的姿势，微微垂下眼，远远地和那双来不及闭上的无神双眼对视了片刻。
擒贼擒王。
皇帝陛下百米之外自千军之中射杀了敌军将领，多次变换阵型却屡屡遭破解已有些被挫了士气的大耀军瞬间一鼓作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反扑向明显动作一滞的敌军。
北蛮军失去了宇文晖这个指挥应对盾阵的领头羊，开始节节败退。
而同时，城墙之上投石机和火炮的对峙仍在持续。
原本占着破城成功便沾沾自喜的乌木起听见回报脸色骤变，低低骂了一声：“废物。”而后目光横扫过去，稍一思量，鸣哨命令所有人撤出城内。
嘴上不屑辱骂的北蛮六皇子心里十分清楚地知道，少了那位大耀的废物王爷，他们拿大耀的盾阵一点办法都没有。
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连北疆那条线都跨不过去。
此次南下为了顺利掩人耳目，他只抽出了不足十万兵力，加上原本仗着手上的几辆火炮战车和知己知彼的大耀王爷，便有些冒进，如今已经折损近半——当然，相对的，大耀人的折损显然严重得多。
可眼下他唯一的依仗便是那几辆火炮。
退是不可能退的。
大耀人手上虽然没有火炮，可看得出，他们如今负责指挥的将领显然不是个简单人物，从前面的交锋和宇文晖吃的那场亏来看，他对于火炮和火器的特性似乎也十分熟悉。
乌木起虽然生在生性阔达豪迈的蛮族，却从小便有着不同于大部分蛮族人的谨慎多疑，因而一想到这层，他便觉得这战事只能速战速决，否则必定夜长梦多。
心思一定，他便扭头率众人朝火炮奔去。
大耀众人一看北蛮军折返，喜出望外，呼声一片。
连同冯潇在内的一众武将把如今在他们心目中已然天助神佑的陛下团团围住，激动之余差点想把人当空抛接。
宫墙之下的文官抛开昔日恩怨，顾不得颜面，纷纷抱头痛哭。
但很快，有人发现皇帝陛下的表情不对。
众将士面露不解地相互传递着眼神，最后把求助的目光一同投向了冯潇。
被逼上梁山的冯潇嫌弃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开，看了眼皇上垂在身侧至今没再动过的右臂，想到方才他三箭满弓连发，箭箭皆有长虹之势，换了他们这种武将都够呛，更何况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
一定是手疼的太厉害了，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叫屈。
冯潇暗自给皇帝陛下不太近人的脸色找到了一个自以为解释的过去理由，想着换了是自己这种情况下肯定心情不爽谁来多嘴谁倒霉，可身边投来的催促目光如芒在背，他只好硬着头皮，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陛下方才的杀敌英姿实在惊为天人......”
他马屁还没开始拍，就被宇文曜不带情绪的眼神扫得忘了词。
面对敌军时向来雄赳赳气昂昂，大有纵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的冯副统领在皇帝陛下明晃晃写着“闭嘴”两个字的脸色下脚后跟往后挪了半寸。
而后背后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
冯潇愤愤回头瞪了一眼，重新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缩成一只无害的鹌鹑，开口道：“陛下，如今敌军已退，您的手臂，还是赶紧让太医来看看吧？”
宇文曜这次连眼神都没再给他，而是面沉如霜地朝着城门方向，他张嘴要说话，却被随风飘来的硝烟味呛了个正着，猛地咳嗽了起来，随后用咳得有些嘶哑的声音低声道：“不见得。”
他这三个字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孤零零的从他嘴里蹦出来，连音调语气都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却一个字都不落地钉进身边一众将领的心里。
劫后余生的欢欣鼓舞化作泡影。
没有人开口，可所有人都像被一道无形的线牵引着，将头缓缓转向城门方向。
看似溃逃的北蛮军行至几辆火炮处便停住不再往后撤了。
宇文曜挺直背脊，将自己站成屹立不倒的大耀顶梁柱，脑子里飞速划过当年看过的战争影片，指望着从中找出些可供参考的战术来：“城中有没有可以通往城外的暗道或隐蔽的沟渠？”
他这一问完全是走投无路之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寻常情况下，谁会没事在偌大的国都城里挖一条往城外去的暗道？
就算挖了，必然也是用作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谁会把它暴露给官家人知道？
果然他这厢问完，众人便是一头雾水的面面相觑。
宇文曜自己也觉得自己问的有点蠢，却没想到下一刻便当真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是当时被巡防官兵临时借调救助闹市街伤员的禁军之一，他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问这话的用意何在，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回禀陛下，闹市街处有一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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