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也确实怪不得任何人，”张易谦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盛世草寇，绿林好汉，哪个都不是稀奇事，纵然天灾人祸在前，说到底走哪条路却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这一席话倒是让宇文曜和温谨言都对他刮目三分，本以为他只是心胸豁达，没想到骨子里更是通透至纯。
张易谦鲜少讲这么正儿八经的酸话，说完便不太自在地挠了挠头，继续戒备着两边，道：“前方有段险路，上次遇伏便是在那里，”说着转向后方队伍：“各位都打起精神戒备。”
他话落，紧随其后的几十名亲兵便整肃昂首，气氛瞬间紧绷，一路蔓延弥漫在千人卫队士兵之间，所有人的脚步声都显得整齐划一起来。
宇文曜见张易谦面色紧绷，和温谨言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自觉退入队伍当中，让出前锋的位置。
山道越走越窄，两边的山壁坡度逐渐减小，倒是多出了许多天然形成的怪石嶙峋，怪石之间还长了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灌木丛。
难怪山匪要在这里埋伏了。
一行人已行至中段，行军沉重的脚步声在山间震荡开去，犹如一只巨兽踏入了人间，正悠哉觅食。
宇文曜心想：那些山匪若是真有些脑子，听到这动静，恐怕就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傻事来了。
正当想，头顶传来一阵“隆隆”闷雷声，所有人抬头一看，便见那山壁之间数十块巨石借着地势滚滚而下，一路碾过灌木丛堆，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照着他们的头顶直逼而来。
温谨言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把宇文曜拉下马，高喊一声：“布防！”
一声令下，以两人为中心的士兵齐动，盾牌错落交叠在头顶，形成了龟甲式的防御。
阵型方成，山顶的石头便半点不停歇地砸落下来，光是那敲砸的动静便听得人肝胆俱颤。
而借着那些石块的掩护，山顶上一群人紧随而下，犹如一群游蛇，侧身攀着山壁一路滑落下来。
他们常年和这些岩壁打交道，练就了一副赤手空拳便能上下自如的本事，也仗着有这身本事，才敢自认为占尽地利不分对象地拦路。
敲砸声方停止，盾牌还没完全撤开，便又听连发破空声。
他们在这逼仄的岩壁之间进退不得，只能原地生受着。
近身两名士兵被流矢穿透缝隙射中倒下，防御阵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温谨言横剑斩落迎面而来的箭矢，两边的士兵趁机填补空缺，重新补全了防御阵。
山匪的箭矢数量有限，但在箭雨的掩护下他们已经完全逼近到了队伍边上，箭雨一停，刀剑声喊杀声迭起。
防御阵在温谨言的指挥下变换了形态，牢牢地把宇文曜护在当中。
他打人群中一眼扫过去，便看到数不清的尸骸，在碎石和乱箭之中已然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肺腑之间一阵翻涌，灼烧似的强烈不适。
宇文曜意识到，这就是他迄今仍未见过的，名为“战争”的场面。
张易谦已经带着在混乱中摆脱出来的兵力率先冲上前去和山匪展开正面交锋。
对方人数不多，缠斗之间也不难看出他们当中许多人的身手稀松，实在很难把他们和方才井然有序地使用战术攻击的人联系在一起。
眼看着正面冲突下局势轻易一边倒，那些山匪当中有怕死的扭头就跑，其余的山匪见状竟然也毫不犹豫，眨眼间犹如被推倒了栖身大树的猢狲，一哄而散。
他们逃得狼狈，连路线都并不统一，不管是山坳水沟都往下跳，完全是慌不择路。
张易谦带着人追了几步，便放弃了。
宇文曜被卫队的士兵团团护在中间，成了唯一一个能看清楚全局的人。
山匪逃散的前一刻，他只觉得眼角余光的山头上有道亮光一闪，之后，便是那场看似闹剧一般的哄逃。
温谨言清点完伤亡，脸色不太好看：“死伤过半。”
张易谦带着人折回来，衣袍一撩跪了下去：“卑职无能，让他们跑了。”
宇文曜眉头紧皱，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伪装的身份，没等温谨言开口便问道：“往哪里跑了？”
张易谦头压得更低：“跑得太分散了，分不清。”
宇文曜从震怒中回过味来：“不对。”
张易谦和温谨言同时看向他。
“他们的行为逻辑说不通。”宇文曜压下不适时的情绪，沉声道：“他们一定不是普通的山匪那么简单，追，就算翻遍这个山头也要找出贼窝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山道上。
彭少阳端着水碗一口喝完，不由自主地又朝关着宇文晖的牢笼看去。
只见那生而贵胄如今成了阶下囚的六王爷正满脸惬意地躺在牢笼的草堆上闭目养神，连日的奔波只让他的头发乱了几分，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总会被他及时掸去，以至于这么多天下来，除了看上去旧了些，倒也不显得过分脏乱。
实在，不像是个囚徒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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