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事上我们大夫是会尊重他们的意愿。但是救命这事上我们才是专业的。”谷医生正色道，“你不想想，这种保小保大是能选择的吗？好端端的当然是母子平安对不对？
像你难产了，我们是不是也全力救你？即使难产逼不得已，我们也能剖腹产来保全你跟孩子。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孩子在你肚子里缺氧了，我们救不活。这就是所谓的保大，那请问这是能选择的吗？
还有一种情况孩子是好的，但是由于你身体原因扛不过去了，我们只能剖腹取子。这是保小。可这是谁能选择的吗？
你的命在你手里，孩子的命跟你息息相关。我们医生努力帮你顺利生产保你们平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左右你的命。
包括现在，能决定你跟孩子生死的还是你！”谷医生指了指张玲玲脚下，难得说了句粗话，“谁跟你提保大保小那都是扯淡！”
然而张玲玲并没有因为谷医生的话被安慰到，她凄凉地笑笑往怀里的婴儿看了一眼，“不重要了！反正这个孩子跟我一样，都注定是个不会幸福的女孩！”
江肆月挑眉有些疑惑，她记得刚才梁太太喊得是“乖孙”？还是说在南城，孙子孙女都能叫乖孙？
“我一直都在跟你说，男孩女孩是一样的，都是你的宝宝。”谷医生焦急地开口。
“不一样！”张玲玲歇斯底里地吼，“怎么可能是一样？！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婆婆那样。否则你怎么会帮着我骗她说我生的是男孩？”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重男轻女也不是因为你婆婆，而是当时你就还一口气还死死地拉着我……你说孩子的事你想自己跟家里人说。”谷医生急得都不知道怎么说。
当时张玲玲难产，真是命悬一线，偏还不让她们救，央着在场的医护说她生了个男孩。
如果医护们不同意，她宁愿死。
对谷医生他们来说，救人第一位，只要不犯法不违纪，其他都好商量。
不过是保密几天孩子的性别，毕竟这事瞒不住，孩子总归要上户口。
可没想到这才几天时间，张玲玲还是为此寻死觅活。
谷医生重重叹息一声，“生男生女真就这么重要吗？”
“当然。”张玲玲扭头看向天台门口，神情决绝中还带着点恐惧，“我见过的人家就没有不重男轻女的。我爸妈口口声声说爱我，不还是更我疼我哥我弟弟？”
楼下一直喊着如何爱张玲玲的张父张母齐齐失声，互相对视一眼在彼此口中看见了心虚。这事他们无法反驳。
“还有我婆婆。虽然她很可恶，但她比那些口口声声喊着男孩女孩一样的虚伪人真实多了。最起码她重男轻女的明明白白。
我怀孕前她就念叨着要个大胖孙子，不知道从哪弄了些生男孩的偏方来熬草药给我喝，说能生男孩。
我们屋子里挂满了亲戚朋友家男孩的照片，甚至家里还供了一座送子观音。
我曾经试探着问过一句，‘如果我生的是女孩呢？’她说会让梁栋休了我。
不止她，我妈也一遍遍跟我说，我生个男孩以后在家里腰杆就能挺起来，梁家人就不会这么欺负我。
还有我公公，他平时话很少。有次一个串门的说我肚子圆圆的，肯开生个男孩。他当时没说什么，晚上就让我婆婆加了几个我爱吃的菜。
我怎么敢生女孩？”张玲玲哭喊。
天台上和楼下劝张玲玲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不少。
重男轻女在这个时代是普遍现象，甚至几十年后都还存在这种偏见且愚昧的思想。
有些人为了生儿子不光拼二胎三胎，甚至拼到四胎五胎。
“如果我婆婆知道我生的是女孩，我连月子都坐不下去。她肯定不会照顾我坐月子甚至连饭都不一定管我。我生之前问过我妈，如果我婆婆对我不好，我能不能回娘家坐月子？可我妈一口拒绝了。说没有女儿在娘家坐月子的。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先例。”
张玲玲抽泣着看了眼怀中突然哭起来的女儿，“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生来就像低人一等。就算我不在乎怎么坐月子，就算我愿意抚养她长大。可她在我们家一定不会兴奋的。”
江肆月看见张玲玲小腹处隐约有一条竖着的血迹渗出，她记得剖腹产早期是竖着，后来为了一些诸如模特类的职业女性不会被剖腹产影响，改成横切口并且在小腹下方很容易遮挡。
她小声问身边的谷医生，“张玲玲是剖腹产？”
谷医生点头，“所以着急。再不弄她下来，伤口挣开就麻烦了。”
当然此刻半疯癫状态的张玲玲压根不会管肚子上的伤口，她只是在绝望地发泄。
她不停地在说着自己和女儿以后会过得有多惨，对明明还没有发生的情况却恐惧成这样。
都是平日里潜移默化造成的。
“是，你说得都对！”江肆月开口，“我很理解你说的，因为我也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她在心里默默道歉，爹娘，对不起，我都是为了救人才摸黑你们。
但，在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确实比城里更严重。
纵使不是发生在江肆月身上，说起重男轻女的事，也是信手拈来。
“我是农村人。你们都知道现在在农村大家都是凭工分分钱分粮。当然是男劳力赚的多。光凭这一点儿老百姓们也更愿意生男孩。何况生了男孩长大是往家里娶媳妇儿，给家里添丁，还能留在身边照顾自己。
相反生个女孩，长大了会嫁到别人家，去伺候别人一家老小。”
张玲玲无意识地轻晃着怀中的婴儿，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江肆月。
不光张玲玲，所有能听见她俩对话的人，都无法反驳，这是很普遍的社会现象。
每个人不是亲身经历过就是亲眼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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