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廊下会比院子高一点，冯誉照在将轮椅推上斜坡时格外小心，生怕会让冯誉熙感到颠簸。
姜倚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兄长担忧弟弟的身体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弟弟也故作轻松地隐晦地开导兄长，他们兄弟俩之间流露出来的这种相爱相惜是非常自然的，源于本能，源于对彼此的在意。
冯家家风如此正直友爱重情重义，难怪能有今日之辉煌，也难怪三皇子能成为南修仪最大的对手。
说来也可笑，南修仪既无忧国忧民之心，亦无治国理政之能，若不是有姜雪茶、姜倚宁及谢屿崇辅佐，根本没有和三皇子一较高下的资格。
可为什么他们都要去扶一个无德无能的人上位？
姜倚宁见到冯家兄弟俩以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姜雪茶喜欢南修仪也就罢了，她前世最开始心仪的是谢屿崇，因为觉得高攀不上他才对权势产生了强烈的渴望，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对南修仪言听计从了。
身在局中之时，她以为她爱上了南修仪，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就算一定要投靠一个皇子，她为何放着风评绝佳的三皇子不投靠，反而去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南修仪卖命？
而且相比于南修仪小动作不断，三皇子却低调得过分，很少为能登上那个位置而做过什么，似乎是刻意为南修仪让位。
难道南修仪是天命所归？
“姜姑娘，这就是舍弟，是个贪玩的，劳你帮他诊治诊治，若能治好他，日后你便是我们冯家上下的大恩人。”
冯誉照的话打断了姜倚宁的思绪，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些许燥热，环顾四周，果然在角落里瞧见了几个炭盆。
此时虽然天气渐冷，但于正常人而言还没到需要烤火盆的程度，就拿冯誉照来说，他年轻气盛，在这屋子里才待了一会儿，头上就渗出了一层薄汗。
姜倚宁颔首，越过他走到冯誉熙的面前，她没带医药箱，脉枕这东西自然是冯府的下人备好的，不过冯誉熙明知道她是要来把脉，却没把手放到脉枕上。
此举动也证明不了什么，他毕竟是兖州兵造局的统领，没有配合位卑者的意识也属正常。
而且之后姜倚宁询问他身体状况时他有问必答，提醒他伸出手他也十分听话，所有举动都看似很配合，可只有姜倚宁察觉到他每次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不耐烦。
“此病倒也不是不能治，不过因着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又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所以靠长期服用温补的汤药慢慢调理。”
姜倚宁并不介意冯誉熙的态度，病人在生病的时候要承受极大的痛苦，脾气难免会差些，也难免会对旁人露出锋芒来。这不是他的错，甚至很有可能他如果不发泄出来就会难受得生不如死。
别人不需要去容忍病人的“坏脾气”，但她是大夫，她有责任包容。
“我这病多少人都治不好，姜姑娘怎么才看诊一次就敢夸下海口了？”冯誉熙最讨厌有人利用他的病骗钱。
他们一次又一次在他黑暗绝望的心里投入一束光，让他不管不顾地追着光跑，也让他一点点看着那道光是如何消失的，他的世界重新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不，是更黑更恐怖更令他胆怯。
若是没见过光，他应该能心如止水地享受黑暗吧？
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三番四次地给他希望又让他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
姜倚宁写下药方递给他，然后很有耐心地阐述他的身体情况、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用药。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冯誉熙认可她的用药却仍不肯相信。
不抱任何希望才不会失望。
“誉熙，就试试吧，这些年你吃过的汤药也不少了，不差这一份。”冯誉照的眉头因为担忧而已经皱出了个川字，但却依旧语气温和，丝毫没有强迫冯誉熙的意思。
冯誉熙顿了顿，浑身竖起的刺缓缓收起，罢了，若是能让他们安心，他不拒绝就是了。
这药熬起来麻烦，得先用武火煎煮，再用文火慢炖，差不多得用半个时辰，冯誉照公务缠身，自然是没办法一直在这儿等着，于是交代了冯誉熙要好好吃药不能外出后就先去书房办公。
两兄弟都是有能耐的，冯誉照早已分家出去单过，不过为了方便，两处府里都有对方的院子。
姜倚宁担负起熬药的重任，半个时辰后端着汤药进主院正房。
屋内窗户在入秋之初就被钉死，进出的人会特意留一条门缝通风，姜倚宁透过这个门缝，看到了枫树下如琢如磨的翩翩公子，他纤细洁白又骨节分明的手正执笔书写，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丝毫没有她为他诊治时的锋芒毕露。
“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冯誉熙语气不善，放下笔，冷冷地看向门缝外的姜倚宁。
兄长在，他为了不让兄长担心会努力配合她，但眼下他兄长不在屋内，他自然不会容忍一个江湖骗子，他没把她押去见官就不错了。
“药熬好了。”
姜倚宁不因偷窥被抓包而窘迫，从容地推门入内，将门关到只余一条缝的程度才走向书案。
“站住！”冯誉熙厉声喝止，指着她附近的茶几道，“搁那儿就成，等汤药凉了我自然会去喝，你出去吧。”
大抵是他常年用药的缘故，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姜倚宁看了看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顺从地将汤药放到指定位置：“这汤药才从药锅里盛出来，需得放凉些才能服用。”
“此事用得着你来说！滚出去！”
只三次开口就能彻底将他文雅俊秀的好形象给破坏殆尽，姜倚宁收起了对他外表的欣赏，似不甚愉快地退出这处院子。
当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时登时变了脸，拉住个下人问了句话，然后提起裙摆就往西边跑，速度快得如同一道残影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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