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隆庆帝端坐在书案之后，手中把玩着桌子上的一方青玉镇纸，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楚凌晟。
楚凌晟面容沉静，站姿笔挺，也正望着隆庆帝。
虽然这个弟弟素来都是沉默的，但是今日，隆庆帝还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喜悦。那种喜悦，冲淡了楚凌晟身上的一直以来的沉闷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
隆庆帝嘴角牵出一个笑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楼家小姐朕也见过，的确生的是花容月貌，难怪子谨动心。”
楚凌晟依然沉默，他心里明白，此时的隆庆帝说什么，并不需要他答话。
果然，隆庆帝只是感慨了一句，看到康福进来，就住了口。
康福捧着外面写就的旨意，弯腰笑着向隆庆帝奉上。
隆庆帝一边用印，一边朝楚凌晟笑道：“朕今日可是满足你的要求了，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楚凌晟微微躬身施礼，“臣弟多谢皇兄成全。”
还是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既无丝毫的激动，更无隆庆帝想象中的感恩戴德。
他怔了一下，失笑地摇了摇头，“子谨，你都要是娶妻成家的人了，性子却仍然这样冷，小心吓跑你媳妇儿！”
听到隆庆帝说到“媳妇儿”，楚凌晟向来冷清的眸子里，闪过一缕微微的柔情。
隆庆帝知道他素来如此，也不多做计较，只是命康福将圣旨给了楚凌晟晟。
“朕只在宫中待两天，后天仍然要去国师观了，朝中之事，有太子，朕很放心。但他毕竟还太年轻，有何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做叔叔的，要多帮衬着他点。”
楚凌晟双手捧着圣旨，听到隆庆帝的话，单膝跪下，“太子殿下是皇兄一手教导出来的，处理政事，老练周到，并不需要臣弟的帮衬。更何况，臣弟于朝中之事并不懂得，也不熟悉，何谈帮衬？”
隆庆帝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心道楚凌晟到底是个懂事的，对于朝中政务从来不问，不听，不看，倒是令他颇为放心。
刚想让楚凌晟告退，就听到他接着说道：“此番蒙皇兄恩宠，为臣弟赐婚，臣弟感激不尽。臣弟还有一事，需请皇兄恩准。”
隆庆帝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双眉一挑，问道：“嗯？”
楚凌晟先是磕了一个头，然后抬头对上隆庆帝的双眼，“臣弟想完婚后，携妻同赴西南，为皇兄镇守边关，此生，不再回京。”
隆庆帝悚然动容。
终身不再回京，意味着什么，隆庆帝很清楚。
这是楚凌晟在向他表明心迹，表示自己对皇位绝无想法。
他为了一个女子，竟然能做到这样？！这是隆庆帝完全无法理解的。
在他看来，天下女子千千万，只要身在高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是唾手可得？而楚凌晟，竟然为了一个楼家女，甘愿放弃京城中的一切，终生只守在西南那穷山恶水中？！而且，这女子还不能生育？！楚凌晟他，难道失去理智了么？
隆庆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其实他根本就想不到，楚凌晟要求镇守西南，终生不再回京，并不是向他表明心迹，而是为了以安。
如果隆庆帝知道楚凌晟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怕他更会认为楚凌晟是疯了。
身为帝王，他拥有后宫佳丽三千，虽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宠幸过，但他这一生，拥有的女人也不算少了。
但他自认为，自己对容皇后，还是相当有情的。
只因年少时的情份，他就不顾朝中反对，办排众议，将出身不显的容氏立为皇后，而且立容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为太子。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而容皇后，多年来为他管理六宫，任劳任怨，哪怕他纳再多的妃子，她也会安置妥当，从来没有让他操过一点心。
他以为，自己与容皇后不说是神仙眷侣，也是少有的甜蜜恩爱夫妻。
就算如此，如果说从一开始隆庆帝就知道容氏不能生育，他还会立他为后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一对比楚凌晟，他发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是个情种。
起码楚凌晟为楼家女做的事情，隆庆帝自问，若是换作自己，他根本做不到。
在他心中，女人哪有江山社稷来得重要？
但是楚凌晟现在这样做，却是无比贴合他的心意。
以前的楚凌晟，除了打仗就是打仗，心中除了国事，再无其他，活得没有半分人烟气，连他赏赐的美女和珍宝，都完全不要。
那样的楚凌晟，简直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在隆庆帝心中，是人就有欲望，楚凌晟活的那么高洁，在军中和民间的威望，比他这个帝王还要高，他是想要干什么？
难道他对大齐皇帝这个宝座，真就一点不动心？
所以，之前的楚凌晟功劳有多高，隆庆帝对他就有多忌惮。
而且楚凌晟越是什么都不要，隆庆帝心里对他的防备就越深。
这一点，楚凌晟不是不清楚，但他是真的无欲无求，而且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生在天地间，顶天立地，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就不用过多替自己辩解，他相信，时间长了，皇兄自然会明白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兄弟两人，就此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谁知道，这个难道竟然会随着楚凌晟喜欢上一个女人而迎刃而解！
隆庆帝心下满意，这样的楚凌晟，才是一个有弱点的人，才是一个能够被他攥在手心里的人，而不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连他都要仰望的人。
因此隆庆帝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甚至眼睛都在笑。
“子谨，你我是亲兄弟，朕这一生，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既然有此意愿，朕若不成全，岂不是拂了你的心意？也罢，朕就准了，你与楼家女完婚后，就长驻西南吧，也别说什么永远不回京的话，如果太后或者朕想你了，还要是回来看看的。”
楚凌晟一个头磕了下去，“臣弟叩谢皇兄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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