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何秀才一家吃了不少苦头，别看平日里在何家村里被人尊重，也收了不少学生，但到了乱世，人心叵测。他是怎么也想不到，逃难才逃了几天就遭到了自己村里的人暗算。
落难后，算是看尽了人心，平日里你好我好大家好，一个个恭维着，真遇见事了全都袖手旁观。
那晚那几个贼人是想趁着大家睡熟后，将牛车偷走。
但牛车上的东西是死物，两头牛却是活物，那些贼人想将牛悄无声息地牵走，难度还是很大的。
贼人将牛刚牵起来，两头牛就闹腾将大家吵醒了，大家惊醒后却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儿惊醒后上前去拦住那几贼人，被那些贼人从牛车上拿起酒埕就往他儿头上砸来，第一埕砸下来后他儿就被砸得站不住了，那贼人还不放心，又拿起一埕照着头继续砸，把他儿的头给砸穿了，血流不止倒在地上。
那晚抱着倒在地上的儿子他是绝望的，还是其中两个学生家里看不下去了，伸手往口鼻下探了探发现还有气，才劝慰住他，并帮忙给他儿包扎了一下。
那晚他儿就高热一直不下，又熬了两天还是没熬过来。
他就一个儿子，这白头发送黑头发，那是挖心的疼。
这一路也算看尽人间悲剧，他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女儿一家，这已经上天对他最大的悲悯了。
何秀才还真的信女婿说的那些话，这荒地连根绿色的草都找不到，女儿女婿还能找回那么多水，肯定是不走寻常路，有了奇遇。
他才不去想女婿话里的那些漏洞，女婿没必要骗他呀，他想不出有什么缘由需要一边给大家寻那么多水，一边要编故事骗大家。
这头寻到水回来，那头的粥也已经放凉了。
今天又是皮蛋瘦肉粥，阿如说了，咱现在有二哈在，那些个难民流民都被吓得躲着走，这回不怕被闻到肉味了。
杨老太一听，可不就是这样，昨晚他们都歇下了，杨老太还在摸黑将肉切好腌好了。
幸好她看这牛车上人越来越多，觉得白日里人多眼杂，早早将阿如给的肉都处理好了，这不，今天这一天事更多了。
上次喝皮蛋瘦肉粥时，看那粥里的细碎的黑色蛋，阿星还以为是阿奶用了什么特殊法子将臭蛋的臭味去掉，变成可食用的，直到今日在牛车上熬粥剥皮蛋，她才第一次知道这蛋就是黑色的，黑色透明的蛋清弹弹的，上面还有雪花印子，好看极了。
阿如说，因为这些漂亮的花纹，这皮蛋呀也叫松花蛋。
早上吃了蜂蜜粥，后来又喝了牛奶，李大丫已经能坐起来，在一旁看能帮上什么忙。
看李大丫那还很虚弱的样子，杨老太让她再躺两天，不急，养好了再说。
这哪能呢，这要是在家里，是要被骂装病不干活的，她吃了那么珍贵的蜂蜜粥，还喝了都没见过听过的牛奶，还不用下车走路，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掉福窝里了。
李大丫自是不敢看阿星姐在那干活她还躺着，在知道阿星姐腿烫伤后，更是忙让阿星坐进牛车里面去，换她坐到边上看火熬粥，就只是坐一旁揭盖看火，轻松得很，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活。
牛车里就变成了阿星阿如两姐妹坐一起闹着玩，杨老太和李大丫看火熬粥。
火堆旁何秀才端着碗粥，看这粥，米已经被熬得稀碎，粥水不会太稀甚至他觉得太稠了，李家什么时候这么败家了，这个时候大米得多珍贵呀，怎么能放这么米呢。
还有粥里的那肉，和那松花蛋。
松花蛋他听过，甚至还吃过，但这松花蛋是个稀罕玩意呀，那些外商说北边那些人喝的奶很难保存带不了，这松花蛋呀是从蜀地那边带出来的，专门卖给那些大富人家，在一旁的人都说那商人吹牛，哄得那商人气不过，掏出几个借了客栈厨房做了道菜让大伙尝尝鲜。
那日何秀才就是借了别人的光，试了一小口，没想到今日还在亲家这里又吃着了。
喝着皮蛋瘦肉粥，吃着肉夹馍，何秀才感叹这哪是逃荒呀，如果不是眼前那些稀落的枯草，大片大片裂开成得能插进整个腿的土地，他都快要以为亲家这是举家在外游玩呢。
又看看在那太阳还没落下，就已经升上空中的渐盈凸月，眼眶有些湿热，要是他儿还在，今日就是团圆日了。
将手里最后一口肉夹馍放进嘴里，何秀才端着个还剩点粥的碗，走到前头的牛车前。
虽然有了二哈，李老头还是比较谨慎，在牛车前面看守着。
“亲家公，你吃了没。”
“刚吃了……”
李老头看何秀才端着一个碗过来，还以为这是怕他没吃给他送粥。
等何秀才走近，李老头往何秀才碗里瞄了一眼，碗里的粥喝得快见底了。
嗐，自作多情了。
何秀才也瞧见了李老头那一眼，有些微赧，不过这些日子被晒得又黑又干的脸，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粥太好喝了……”
何秀才将碗底里还剩的那点粥都倒进了嘴里。
“好喝就多喝些，吃饱了没，去看看还有没有，再盛一点，你这是吃了大苦了，吃多点有力气今晚可能还要赶路。”
“亲家呀，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秀才一听，知道亲家公这是误会了。
“讲呀，你说，哎，你知道我们家都是粗人……有啥事情，只管说……”
李老头不知道何秀才这是怎么了，就怕家人哪冲撞了秀才爷，也不能呀，往常两家关系还蛮好的，现在逃难赶路，大家都没时间坐一起叙家常。
“这粥，太好了。米放太多了，还有那么多肉，还有那松花蛋，这松花蛋可是个稀罕的吃食。还有这馍，里面也是夹满了肉，你比我强，能守住这么多物资，但前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景况，得省着点，不能这么浪费了……”
何秀才忍不住，还是给说了出来。
哎呀，亲家公呀，这哪是我要这么吃呀，这是你那外孙女要这么吃的。
这些吃食哪是我守住的呀，好些吃食我是连听都没听过，全是仙人给你外孙女的，你那小外孙女可是有大福的，俺们都是沾了她的光。
但这话，能这么跟何秀才说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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