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犄角岛西北。
数个时辰的厮杀，将天色都杀成暗沉。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上，隐隐约约闪动。从圆月弯刀里扫出来冲天的九龙气息，久未散去，一条光亮的云层裂缝清晰可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朱家皇朝地，赣西与福州交界边缘。
一架紫檀木雕顶，上刻五罗八卦，两侧红实木铮亮，龙虎纹清晰可见的马车，在交界官道上飞驰而过。
两匹拉车的黑马双瞳透紫，步履生风，驾马的小童黑髻圆润，神采奕奕。
右侧纸窗打开，一双如日月般明亮的目光看了出来，长长的白须随着狂风飘荡。
老人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似有雷鸣闪电将至。
“师尊。”小童回头，“有什么不妥么？”
老人右手成算状，始终眉头稍皱地盯着天空：
“卦象无误了，果有【天人】降临啊……”
小童微微一动，手中马鞭紧握：
“我们离开龙虎山已经第十天了，要加紧行程吗？”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
“无妨……过早到步，万一误入因果，那问题就更大了。”
小童没有回话，保持了均匀的马车前进速度。
“三十年前坠下来的东西，他们要回来拿回去了。”老人沉吟了半刻，“拿归拿，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的。”
龙虎山张天师抬头，目光如浩瀚星辰。
……
犄角岛东边，一座盛产椰子的荒岛上。
芝字红旗飘荡，十几架福船停靠在海边，满身炮灰鲜血的海员在借着岛内流出来的淡水洗净身体。
跟在船队最后的几架专门运送赤脚医师的帆船此刻已经靠上了大部队，大量的纱布，透着异光的草药，贴着‘洛’字招牌的药罐，一批又一批地往下运。
海芝帮本身做的是贸易的生意，从西域倒运回来的，以及准备出口荷兰的药材，大多都中转在大磡岛一次，以至于在帮内活跃的医师，远超其他势力。
笙旗下，隆正桐用弯刀劈开了第四个椰子，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倒椰子水。
慢悠悠走过来的陈芝鹄，此刻已经换上了洁净的装束。一身布衣虽然粗糙，却半点血迹灰尘没有，头上白玉冠闪闪发亮，哪里是一个刚从战场里走出来的人。
他的脸上有些阴沉，坐到隆正桐隔壁，指了指远处那道被劈开的云层：
“龙哥，好手段。”
隆正桐一刀又一个椰子，递了过去，然后继续低头喝自己的那个。
陈芝鹄也灌了一口，说道：
“这次行险，筹谋，虽大获全胜……”他顿了顿，“但龙爷你若一早告诉我你有这等手段，我们就未必要行此大险，海芝帮的兄弟，还能少死几个。”
隆正桐不停手地用弯刀割椰青吃，连眼眉都没有动：
“在这里拿着刀的，海芝帮也好，犄角岛也好，许字帮也好，都是在赌桌上的人，谁都有自己的考量。生死什么的，也都是自己押上去的。大获全胜，已是不易了，其余的，你是不是想多了？”
陈芝鹄微微一动，看了隆正桐一眼，哼笑了一声：
“龙哥，我若不想多，我也不会跟着你不是？”他顿了顿，“我若不想多，怕是福建巡抚现在，都得在我帐下。”
“有理。”隆正桐嗖嗖嗖割了几片椰青，送了过去。
陈芝鹄接过椰青，嚼得啧啧响。
同一时间，一个传令兵从岸边跑到两人身旁，把纸张递给陈芝鹄。
陈芝鹄接过纸张，看了一眼，向隆正桐汇报道：
“许字帮基本上全线猛退，而犄角岛西北角那边，阿彪暂时控制住了局面，登岛滩，暂时静了下来了。”他顿了顿，“接下来，我们用什么方式接管犄角岛？”
隆正桐想了想，说道：
“就地扎营，我们在这里呆几天”
“不登岛？”陈芝鹄一愣。
“不登。”隆正桐说道。
陈芝鹄沉默，思考了一阵，说道：
“李旦的帅营被我们斩首了，现在那边群龙无首。我们带了三十条船人过来，足够控制犄角岛了。”
隆正桐摇了摇头：
“控制一时半刻，意义不大。李旦的家产太大了，包括战员船工近两万人，上百只船，还有一系列的船厂。若想着完全吞了下去，我们至少得全身心投入进去犄角岛整治一头半个月，没那么多时间……”
陈芝鹄脸露疑色：
“时间？我们急什么？”
隆正桐没回应，说道：
“其二，吞了犄角岛，南海的目光，就会完全落在我们身上。本来这件事，我们就有口实在别人那里，之后对海芝帮的影响，非常不可控。”
陈芝鹄只思量了两秒，就问道：
“死那么多人，什么都不拿回去？
“当然不是。”隆正桐说道，“赔本的买卖，天打雷劈，当然不能做，只是不能太贪心，能吞多少，要看天意。”
陈芝鹄皱眉，坐前了一些。
隆正桐喝了一口椰子水：
“据我的经验，一个组织的散架可以顷刻之间，之后的演化部分无非就几种可能性。”
这句话里当然有陈芝鹄听不太懂的地方，但他没有说话。
“第一部分的人，彻底粉碎，缺失帅营粘连，难以再次聚合。第二部分的人，另投他处，再谋生路。第三部分人，这最多，就地重建，原组织内有野心的人扯起大旗。”
陈芝鹄点了点头：
“就算是帅营被怒鲛人全斩首，我们若不管，就此撤去，怕是一头半个月内，犄角岛这边会凭空生出第二个‘李旦’。有野心的人，从来不缺。”
隆正桐嗯了一声：
“所以，阿彪的人，我没撤回来。”他顿了顿，“西北角岛处，我以修养的名义，驻扎了一千人在那里。南海陈芝彪的名声够响，这一战，亲眼目睹【皇城紫气】威力的人，此刻一定被折服。有这么一个人物在附近，起码无人够胆大规模将人重新组织起来。”
陈芝鹄看着隆正桐的目光越发崇敬：
“确实，这就，防止了第三种扯起大棋的人出现了。但我们……”
隆正桐笑了笑：“只要无人扯大旗，我们放两句口号出去，然后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什么口号？”
“第一句，为旦爷报仇。”
陈芝鹄瞳孔微缩。
“第二句，迎李贤公子回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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