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赵元信目光落在赵予安的脸上，“有什么话跟父皇回宫再说，在这里要叫人平白看了笑话。”
赵予安目光盯着赵元信不放，在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犹豫了片刻。
一个帝王，真的能忍受养了多年的幼子不是他的血脉吗？
赵元信知道赵予安在犹豫什么，不等赵予安有所动作，赵元信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赵予安扶了起来。
赵元信拉着赵予安，从诚惶诚恐的百官中间走过，说：“都起来吧，朕与各位皇子先叙一叙父子情，各位请便。”
虽然说的是各位皇子，但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大昭帝这是要跟那个荣宠至今的九皇子叙父子情。
离开皇都远赴北疆的不止九皇子一个，但帝王这般明显的偏袒却没让其他皇子而有所不满。
注意到赵靖曜等人在赵元信话音落下之后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还面露轻松的反应，原本有看不惯赵予安的个别人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暂时放弃了掺和一脚。
自从大了之后，赵予安到龙承殿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就连小时候对赵元信的依恋也随着年岁的变化而越藏越深。
但这并不代表赵予安对赵元信的感情变淡了。
上次受伤毒发从北疆回来与赵元信在议政殿深谈的那一次，便可证明一二。
时隔一年，再次踏入议政殿，赵予安的心情可谓是极为复杂。
赵予安从来没觉得议政殿可以坐得下这么多人，也从没觉得哪一刻像现在一般让人坐立难安。
赵元信把赵予安带进了议政殿，但没让赵予安坐在他身边。而是等赵景延等人都进来之后，驱散了一众宫女太监，让赵予安等人按照以往的长幼顺序依次落座。
在赵玄舟身边坐下，赵予安便望向了高座上的赵元信。
有那么一瞬间，赵予安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如果还是个小孩子就好了。
不高兴了就可以爬上赵元信的膝头，实在难过了，还可以趴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攥着他的衣袖等着他哄自己。
“怕什么。”赵玄舟伸手握住赵予安的指尖，笑道，“如果父皇不要你了，我要你还不成吗？”
看着面前青年不安的模样，赵玄舟面上虽然带着不靠谱的笑，但他说的这话却隐约带着正经。
这让赵予安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谢……”
赵予安想说谢，但赵玄舟却在他开口之前阻止了，他说：“安安不用跟我说这些。”
虽然感觉到了自己那几位兄长或意味深长，或凌厉冰冷的目光，但赵玄舟根本就没把这些当回事。
见赵予安愣神，赵玄舟捏了捏赵予安微凉的指尖，放到脸旁，说：“今晚来我殿中住下，可好？”
赵玄舟声音不大，但他却是没打算避讳人。
赵予安还没说什么，上座的赵元信却是先开了口。
“老八，小九住哪让他自己决定。”
赵玄舟说：“可是父皇……”
“朕知道你对小九诚心，不然也不会跟着他去北疆一去就是几年。”赵元信说，“但他在座的其他几位皇兄，这些年也没少在他身上花心思，总得给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赵元信这话意有所指，赵玄舟闻言明白后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但为了在身世一事上安抚赵予安，倒是极为配合地没有再说什么。
赵予安抬眼，和赵元信的目光对上后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赵元信虽然到现在为止没说一句认他的话，但方才话里话外却是没将他当外人的。
小九、皇兄，这些不经意透露出来的称呼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赵予安不知道当赵元信得知养了多年的儿子跟他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即便是知道了，赵予安也说不出来一句安慰的话。
他赵予安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无论多么漂亮的话从他嘴里出来，都会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嘴唇颤了颤，赵予安把手从赵玄舟手心里抽出来。
站起身，赵予安望着赵元信，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声音却变得格外哽咽。
“父皇……”
“嗯。”
赵予安有很多话想说，但所有的勇气在他对着赵元信喊出“父皇”两个字的时候似乎就都用完了。
明明是个欺君罔上的假皇子，可赵予安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赵元信有不认自己的可能之后就忽然觉得特别委屈。
在北疆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赵元信如果不认他的话，他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赵予安只是觉得很难过，心中觉得很压抑很难受。
但今日真的和赵元信见了面之后，再去想一想这个可能，那份被压抑了很久的难受，竟一股脑地随着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喊出的“父皇”两个字而彻底从心底奔涌而出。
尤其是听到赵元信一如既往简单却及时的回应，赵予安忽然就憋不住了。
重活了一世的赵予安憋红了眼眶，最终还是失了态，捂着嘴忍不住哑声哭了出来。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失而又得。
赵予安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历经人生的大起大落，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内心还能毫无波动。
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哪怕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哪怕他已经是个长大了的孩子，他也还是渴望亲情、渴望父爱。
即便父亲是假的，即便身份是假的，但当初把他从冷宫抱出来的赵元信不是假的。
赵予安固执地认为，那是他两世以来遇到的第一束光，如果这束光灭了，他这一世也不剩什么了。
赵予安捂着嘴，弯着腰，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
早在赵予安情绪不对的时候，离得最近的赵玄舟就已经站了起来，就连离得稍远一些的赵景延和赵温狄也意识到不对劲过来了。
赵予安知道有很多双手伸来拉自己，但他还是觉得少了什么。
冥冥中他觉得是少了那个能让他无所顾忌哭出声的人。
直到赵元信从高位走下来，伸手将捂着嘴哽咽却发不出声的赵予安抱在怀里，赵予安才像是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抬手抓住男人的衣襟，赵予安终于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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