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238.沉沦美色（一）
明堂内，金玉之声不止。
偌大的宴会厅内，一儒一道，两人手拉着手转圈，仿佛是一对一体两面的好姐妹。
轮回在漆黑的大殿中，沉浸在闭目后的美梦中，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下去。
卢植想起了三十年前，自己初出涿郡，怀着对儒家先贤的憧憬来到京城时的回忆。
那时她听闻扶风马融，博古通今，乃是天下第一流的大儒生，师学扶风班氏的班固与班昭，更为《汉书》续写《天文志》，留下无数典故，注定是名留青史的人物。
默背着黄帝以来，尧舜禹汤，历代圣贤禅让治国的光辉事迹，卢植的心是敞亮的。
她幻想着自己也能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圣人。可以效仿圣贤那样，指点江山，匡扶社稷。
然而，一个人有没有道德，很多时候并不由传闻决定。
现实中的大多数事情，都是见面不如闻名。
好色、贪财、权势、嫉妒。
她在马融的身上看到太多令人不齿的一面。
即使，她不断靠着往日对儒家圣贤的滤镜，一遍遍美化马融的行径。
幻想自己老师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停地降低自己的智商，把自己当作傻子一样欺骗。
但真实的东西永远不会因为闭上眼睛而烟消云散。何况卢植并不是真的傻子。
她唱起《大雅》的乐章，幻想自己活在文王时代，礼乐初建时四海升平的世界。
一个酒嗝儿响起。卢植饮下一大壶屠苏酒倒在毡子上，昏昏欲睡，浑身无力。
“该醒了，子干。”
于吉在卢植耳边呢喃。
卢植很生气。
她其实有一肚子的《书》，一腔热血，可以反驳于吉的观点。
但她知道。
辩论上的胜负，与客观事实是两码事情。
她可以用无数辞藻压垮于吉。
她骗不了这个一直以来，与她亦师亦友的于吉。
她也骗不了活在现实里的自己。
正午的太阳逐渐西斜，灰蒙蒙的天空，因为风起云动，已带有微微的茜色。
郑玄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而是在等待何休的书信。
卢植问她。
“为什么不说点儿什么来反驳她？”
在她看来，郑玄是儒家首领，应该站出来，说些话才是。
至少也该给自己一些盼头才是。
郑玄摇了摇头。
“你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这不是谁压倒谁的辩论。这场辩论没有赢家。她只是把真实的东西拿出来了而已。”
在汉代，如何获得前朝的古书？
答案是盗墓。
郑玄是一位严谨的考古家。一切前朝留下的问题，当代查不出来，只能去前人的坟墓里去寻。
侠客中人，以盗墓为生，人且不惧，况惧鬼乎？与两三名游侠为伴，遍查古人陵墓位置，发棺取书。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无神论者，算不得什么。
如果这世上有鬼，郑玄还真想问一问鬼神，前朝的事情。
《汲冢纪书》中，有许多只有古书里才能找到的依据，可以证明这确实最接近原始的观点。
她早就知道《汲冢纪书》的存在。
明白那所谓的禅让，不过是后人为缓和矛盾，而编织的美梦罢了。
所以，她不会反驳客观存在的东西。
她的精神早在周游大汉一十三州时崩溃了数次。
每一次崩溃，只为了把信念塑造得更加坚定。
她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道路，也更加坚信与坚定。
“诚然，禅让是假的。”
“只有知道了流血的残酷，我们才需要禅让制这种幻梦，妆点我们的世界。”
“即使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神明，我们也可以虚构出一尊神明为大众止痛。”
“儒门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而是为了把现实修正成美好的样子。”
卢植摇头道：“可这世上终究没有圣人，更没有美好的上古时代。”
郑玄说道：“若我们做得到，我们就是圣人，不必去看别人。”
听到郑玄的话，卢植闭上眼睛。
现在卢植需要的是休息。
“现在该轮到我们两个人了。”
于吉眯起眼睛，微微笑道。
郑玄却把目光投向窗外。
明明远没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天空已经有了些许暮色。
“您先等等，我要先看看何休会给我回些什么。”
何休并不能带来郑玄想要的答案。
否则，汉代最后的经学巨人，便不是郑玄，而是何休。
……
……
理论上的问题，只能从实践中获得答案。
围绕“君主”而诞生的儒道法三家，最后还是要回到君主的身上。
望着远处高高在上的云台殿，刘备坐在端门外的亭子里，喝着煮好的咸奶茶，等待那个至高无上的女人对他的召唤。
云台殿并不算高，高高在上的并不是云台殿的建筑，而是云台殿的地位。
在没有得到传唤之前，他就只能和傻子一样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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