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瑞刚结束一个冗长的会议。会议室里还残留着恭维与香槟的气息,但他只觉得疲惫和莫名的烦躁。
他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空隙,一直用“她在堕落,我在向上”的叙事来安抚自己,但效果越来越差。
回到顶层的公寓,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他却觉得一片虚无。
他拿起了桌子上的望远镜。望远镜的视野,是韩安瑞最近最沉迷的游戏。特别是关注远洋海岛之后。
目前从这个高度俯瞰,城市变成微缩模型,人群化作移动的像素点。距离产生一种近乎神性的掌控感——他能看见一切,而一切看不见他。这是他支付了亲情、良知和那个曾经会心动的自己,换来的特权视角。
手机屏幕亮起,是特关提醒——他依然固执地留着白芷的社交账号特别关注。
不是留恋,他告诉自己,是监视。监视她如何进一步“堕落”。
叮——的一声,邮件弹出。
这并非账号动态,而是一个视频片段,他本想划走,却鬼使神差地点开。
是暴雨之中,她一身黑衣,执意要往保育院前进的照片。
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垂在胸前,眼睛睁不太开,但依旧透出坚定执着。
这种天气,她又想干什么?
于是他拎起一边的座机,打了个电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者说,一种被强烈挑衅的感觉,让他驱车赶往那个方向。他没能进入警戒区,却鬼使神差地找到了这栋能俯瞰全景的制高点,那里有最好的落地窗……和视野。
随即,他架起那台天文级观测设备,镜头随意扫过城市边缘那片正在被暴雨和夜幕吞噬的区域。
保育院的废墟。
几个小时前,那里传来结构坍塌的闷响。现在,它像个被撕开的伤口,躺在铅灰色云层与泥泞大地之间。
韩安瑞调整焦距。
废墟的细节清晰起来:断裂的钢筋像戳出皮肤的肋骨,积水的洼地倒映着破碎的天空。然后,他看见了动静——不是救援车辆,而是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型直升机,正艰难地从废墟上升起,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将尘土和碎屑扬起巨大的漩涡。
他本能地将镜头推向直升机。
机身摇晃得厉害,显然下方的气流极其不稳定。舱门敞开着,一道探照灯光柱刺破雨幕,在废墟上扫掠。
然后,他看见了。
一只手紧紧抓着舱门边的扶杆,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接着,半个身体探了出来——是个女人,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颊,脸上混合着泥浆、血污和雨水。
是Shirley。
韩安瑞的呼吸停了。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金属镜筒的凉意渗进皮肤。镜头里,她的脸被放得极大,近到他能看见她睫毛上凝结的水珠,看见她嘴唇因为寒冷或紧张而微微发紫。
但她没有在看脚下的深渊,也没有在看救援的方向。
她的另一只手,举着一台老式的、看起来笨重不堪的DV摄像机。镜头对准下方正在崩塌的保育院废墟,稳稳地,没有一丝颤抖。雨水疯狂地打在镜头上,她只是抬手抹一下,继续拍摄。
她在记录。
在这个随时可能机毁人亡的瞬间,在狂风暴雨和建筑持续坍塌的轰鸣中,她固执地,甚至虔诚地,记录着那片正在被埋葬的废墟。
韩安瑞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房间里恒温空调的轻微嗡鸣,窗外遥远城市的嘈杂,甚至他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世界被抽成真空,只剩下望远镜目镜里那个晃动却坚定的画面。
他看见她的眼神。
那不是恐惧,不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甚至不是愤怒。那是一种……专注。一种近乎冷酷的、将自身安危完全置之度外的专注。仿佛她手中那台廉价的机器,比她自己的性命更重;仿佛那些正在被泥石流吞没的碎砖烂瓦,是什么必须被保存下来的圣物。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
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天地,也照亮了白芷的脸。在那一秒钟的绝对清晰中,韩安瑞看见了她的表情——
她在皱眉,因为雨水又模糊了镜头。她快速眨掉眼里的水,嘴唇抿成一条线,继续拍摄。那神情,像极了多年前他们讨论方案的深夜,她对着电脑屏幕推敲一个数据时的模样。
专注的,倔强的,眼里有光的。
“砰。”
韩安瑞猛地后退一步,望远镜从手中脱落,重重砸在铺着昂贵羊绒地毯的地板上。镜筒与目镜连接处裂开细纹。
他站着,双手撑在冰冷的落地玻璃上,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撞碎肋骨逃出来。额头上渗出冰冷的汗,顺着太阳穴滑下。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狼狈,应该崩溃,应该在被救起时痛哭流涕或神情呆滞。她应该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她是个麻烦,是脆弱的,是注定会被这个世界碾碎的理想主义者。她应该……应该像个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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