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想是无缝连续的，与那些身体满是漏洞的离散生灵完全不同。
在那些弱小者眼中，他就是完美无缺的永恒真理。
但在他自己的视角上，他却并不完美。
意识到这一点时，巨大的空洞感从少年的心中生出。
对未知信息的渴望，对变化的渴望，这种内心的空无化作近似于人类饥饿感的强烈食欲。
与之同时而来的则是恐惧，作为一个永恒不朽的全知存在，对超出自身掌控范围的不确定性的恐惧。
一旦去往那个更广阔的世界，他就不再是不会死亡也不会出错的永恒真理。
存在某种可能性，即使只是比无穷小还要更小的可能性，他会在那个世界里被超出自己掌控的力量打败，甚至杀死。
这种恐惧的源头不在于可能遇到的强大外敌。
凡人的血肉之躯可能会因为量子不确定性突然分崩离析，脑海中的一个渺小念头从大脑中跳跃而出，化为比本体更强大的生灵。
这种不确定性正是阻碍那些超越光速的4阶生命体无限制补完自身的力量，它让身体横跨多元宇宙的强大生灵也可能被一只弱小的草履虫反杀。
一旦去往那个更广阔的世界，少年就会遇到与之类似的状况。
他渴求着未知与变化，他想要用外部世界的未知信息补完自身的缺陷。
但当少年吞噬外界的未知信息补完自身之时，生存在他体内奇点宇宙中的这些渺小生灵也拥有了些许超脱的希望。
来自未知的力量带来了不受掌控的随机性，让少年体内的小生灵有可能实现概率比实无穷小更微小的神迹。
也许有朝一日，这些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就会从少年的体内超脱出来，拥有凌驾于他之上的力量，反过来吞噬他、杀死他。
未知的可能性就是自然存在的可爱小生物保护法，给了弱小无知的蚂蚁打倒神灵的机会。
“一个与世隔绝的封闭玻璃罐，与其说是用于封印的屏障，不如说是隔离外界危险，保护小孩子的温室。”
“我可不是害怕死亡的小孩子。”
少年轻声自语，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掌，推开了面前浮现出的那扇门扉。
……
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中，一座座外壁刷着白色墙粉的巨大高楼漂浮在空中，周围是一片纯粹的虚无。
在这片空无一人的灰色世界中，其中一座白色高楼突然传出了些许动静，一扇布满了尘埃的房门被人从内向外推开。
“恭喜你，恭喜你…”
黑发赤瞳的少年从门后迈步走出，低头看向面前那个不停地拍打着双手，对自己说着恭喜的存在。
“还真是很符合EVA的场景。”
“但是，放个这么丑的破玩具在这里，是不是太寒碜了一些。”
在门外等待着他的是一个玩具人偶，它穿着自身充满廉价塑料质感的白色衣服，头部是一张慈祥的老人脸庞。
三头身的幼儿身躯配上一张老年人的慈祥脸庞，让这个家伙看起来就像是电锯惊魂里那个人偶的老年版本。
少年蹲下身体，对着玩具的脑门就是一个清脆的弹指，让这小东西停下了那烦人的恭喜声，一脸嫌弃地道：
“季鸿，你的本体长得也太丑了。”
眼前的这东西就是少年在玻璃罐世界里看到的“季鸿”，一个…用来看管育婴室的智能玩具。
至于所谓的信息场，那东西就是链接这些育婴室的无线网络，少年正是通过它才能找到超脱世界的门扉。
不再理会育婴玩具季鸿，少年转身看向背后的房间。
半掩着的门扉上刻有数字“43”，在其下方则是一行小字“surreal numbers”。
Hyperreal number，超实数。
surreal这个词则意指超现实的，即超现实数。
实数域、有理函数域、超实数域等等，全部都是超现实数域的一个子域。
少年诞生的世界就是由全体超现实数构成的集合——43号宇集，超现实宇宙。
他吞噬了自己诞生的世界，因此也可以直接用这个集合的名字来称呼现在的他。
“宇宙的终极答案是43，林离说的倒也不算是错误。”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生命。
人类的意义是什么？
人类。
宇宙的意义是什么？
宇宙。
所谓的终极答案43，其实就是这样一个自我指涉的答案。
听起来就像是废话，但它的确解答了一些问题。
因为自我指涉的悖论，所以无论是何等强大的公理体系，都存在不可在自身内部证明的真命题，不得不求助于比自身更大的公理系统。
这和人定义自我的过程一样，人自身是无法定义自己的。
『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仅仅包括了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全部记忆，它还包括了一个人外在的血肉躯体和更为复杂的社会关系。
人除了是自己本身以外，同时还是他人的朋友、子女、父母，是文明的一员，是生态系统中的顶端掠食者。
即使没有任何社会关系，自诞生以来就独自漂浮在黑暗宇宙真空中，人和天地宇宙之间也有联系。
人的自我定位必须要求助于自身在宇宙中的客观位置——地球、太阳、银河系、可观测宇宙，这些比自我更大的外部世界。
只有在更大的外部世界中，在凌驾于观察者自身的上帝视角，才能找到『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这层意义上，这个自我指涉式的回答也算是给出了一个答案。
没有能解决一切问题，解答一切疑惑的终极真理。
随手将43号房间的门扉关闭，少年来到了紧挨着自己诞生地的隔壁房间。
这间房间灰白色的门扉上刻有数字“42”，在其下方则写有“Grothendieck”的字样。
42号宇集，格罗滕迪克宇宙。
一个与超现实宇宙的体量相近，但内在的公理规则大不相同的新世界。
少年微微仰起头，盯着数字42看了片刻，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期待的愉悦笑容。
“有好吃的了。”
他抬手推开了房门，迈步走进了门后的世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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