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滚!我家小姐菩萨心肠,救过你们多少人的命,结果你们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谁知,他话音方落,人群中便有人叫道:“哎呀,他们医馆里的男人们可都凶着呢,这个杜仲,块头多大呢,往那一站便跟个土匪似的,还有个烂了脸的,一看就不是善茬,那个小孩子就更坏了,成天到晚上蹿下跳,许是个爬房梁的!恐怕这几人就是这小宋大夫有意聚在一起用来谋害街坊钱财性命的手段!”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浪而来的,往往有鱼虾,还有浮游海草,也许还会有贝母泥沙,总之,应有尽有,也无中生有。
宋晓瑗听见有人附和起来。
“可不是嘛!我前阵子来这里看病,本来只是有些腹泻而已,结果她却硬生生的抓着我扎了两针穴位,多收了我两针针灸钱——这原本只是开个止泻药就能了结的事情!”
“还有我家孩子!他一开始不过是长了一点点湿疹在手上,可小宋大夫非说这是水痘,让我抓药还让我拿硫磺给孩子熏沐,最后却害得我孩子浑身的皮肤都干得掉皮,我孩子才四岁!”
“我家老头子又未尝不是!我老头子头晕,她非咒我老头子中风,给人开死贵死贵的三七粉入药,我当时咬咬牙答应了,结果人没吃药几天,直接昏过去了!又送来她这针灸,现在人瘫痪在床,让我如何是好?”
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
宋晓瑗见那许许多多的人头也是灰蒙蒙的,便静静的听着,也不说话,只是等一个个的人头张嘴说着话,人头闭嘴了,才轮到她。
她轻轻一笑。
“还有什么要告冤情的?”
“还有谁?还有没有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不如趁此机会一口气都说出来,不要掖着藏着。”
她只将那牛皮纸信封递上前来。
“我家学徒打伤了张爷爷的孙子的确是真,他让我赔七十块钱,昨晚我现金不够,所以只给了九块钱,另补了一扇排骨,我们说好的,今日补上剩下的六十块钱,这里是款子。”
她眼光如剑,直直劈开两面人头。
老张头缩在最后。
他几乎是闻声而动的。
“邻居们,记者们,你们都听听,都听听!我昨日的确和她说过赔偿之事,可我们说好的分明是她今日补我七十块钱,而非六十!她赚了这许多黑心钱,居然连十块钱都不愿意赔给我!我孙子的一口牙可是都报废了的,是要上洋人的牙医诊所去补的,而且他脸上眼睛上还不知伤得如何了呢!”
宋晓瑗一下子拔高了声音。
“你撒谎!你昨日同我说的明明就是今日补满七十块钱!”
“我说的是今日另补七十块钱!”
私下嘘声一片。
宋晓瑗忽然就笑了。
“好,那我再添十块。”
她冷然回眸,“杜仲,你去拿纸拿笔,把其他人要补的数目记下来,一个个的来。”
“小姐,咱们根本没做错,为什么要赔钱!?”
“花钱买命。”
宋晓瑗说,“这不是赔出去的钱,这是我们自己的买命钱。”
她话音至此了。
那许许多多的、灰蒙蒙的人头于是再度攒动起来,无数的石子穿过风雪,只管噼里啪啦的砸在她的头上或肩上背上,偏偏她竟不觉得有多痛了,就只是转身离去。
小轩窗下,宋晓瑗隐约听见诸多叫骂的声音渐渐的散去了。
如此,她便安安静静的翻出了一盒银针来——针灸施法,普遍都以银针为最佳,她学什么都很好,唯独针灸没有学到最好,是十分好里面的欠佳,到底还是好。
人体天行是远古战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人命的轻重。
吃砒霜,那不行的,中了毒的人浑身上下都带毒,有些器官不可以再拿去入药,吊死撞死又缺斤少两,会折了价。
宋晓瑗想起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
她连夜上街去找当铺,就瞧见风尘仆仆的沈要走进了歌剧院里去,那里面正唱着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讲一位年轻人向一个老犹太商人借款而无力偿还,商人冷血无情,便要他割肉偿还之事。
人肉与猪肉并无分别。
鸡鸭鱼肉都论斤卖,人肉又未尝不可。
宋晓瑗于是细细的寻觅着耳畔的几个穴眼。
多给人扎了两针的那个,是因由此人胃经淤堵,倘若置之不理则后续必定痉挛。
孩子被硫磺熏坏了皮肉的那个,则是原因水痘来势太猛,唯独破了皮才有解法,否则湿热又成新疾,会变褥疮。
而至于那个瘫痪在床的老头子,就更不肖说了——心脉太重,换西洋的讲法便是血压太高,那已然是中风的大凶之兆了,她尽力了,却依然无力回天。
她猜,这些人必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她只管缓缓的将银针刺入穴眼。
先是耳后的下三寸,入针后便听不见声音了,紧接着又是左下两分处,入针则眼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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