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户部尚书倪元璐枯坐在堆积如山的账册文牍后,那张平日里尚算清矍的脸,此刻灰败得如同蒙上了一层尘土。】
【他手中捧着的,是刚刚由各省布政使司、各府州县最终呈报上来的《助饷钱粮总汇清册》。】
【“共收:现银:二十八万七千六百五十四两三钱五分。”】
【“实物折色(布匹、粮米、盐引、器物等):估银约一十一万三千四百两有奇。”】
【“总计:约四十万两。”】
【白纸黑字,墨迹犹新。】
【倪元璐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四十万两”四个字上,仿佛要将纸面烧穿。他捏着清册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四十万两。】
【这个数字,在他脑中盘旋,与无数个数字猛烈碰撞、对比:】
【——辽东关宁铁骑,一年正常饷银需四百万两以上。】
【——九边重镇,各军镇拖欠军饷普遍已达十数月,仅补发一年欠饷,就需近两千万两。】
【——京营十余万官兵,即便只发足额饷银的三成以激励士气,一月也需二十余万两。】
【——而眼前这场举国震动、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以皇帝诏令形式颁布的“助饷”大政,历时近一月,搅得江南江北鸡飞狗跳,最终......只弄来了四十万两。】
【“呵呵......哈哈......”】
【倪元璐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沙哑、近乎癫狂的笑声,笑声在空旷冷寂的公廨里回荡,凄凉无比。】
【他笑着笑着,眼角却沁出了浑浊的泪滴。】
【他想起一个月前,皇极殿上那场前所未有的“哭殿”。】
【左都御史李邦华老泪纵横,控诉闯献二逆“屠戮士绅,天人共愤”。】
【兵部尚书张缙彦疾言厉色,高呼“若不速剿,社稷危矣”。】
【刑部侍郎王之良以头抢地,哭嚎老父被佃户活活殴毙。】
【成国公朱纯臣捶胸顿足,誓言要带家将亲兵杀回被占的勋田。】
【都察院御史、通政司参议、兵部职方司郎中、南京守备太监......】
【一个个平日里道貌岸然、或精明干练、或养尊处优的朝廷重臣、勋贵亲信,那一刻,无不表现得痛心疾首,仿佛与逆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立刻毁家纾难,助朝廷速平大乱。】
【那场景,是何等的“忠义盈朝”,何等的“同仇敌忾”!】
【倪元璐当时虽知其中有私心,有恐惧,但也未尝没有被那集体性的“悲愤”所感染,生出几分“或许真能凝聚人心,共度时艰”的微弱希望。】
【如今,这四十万两的最终数字,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也抽在了整个大明朝廷的脸上!】
【“毁家纾难......哈哈......好一个毁家纾难!”】
【倪元璐猛地将清册摔在案上,站起身来,踉跄几步,指着虚空,仿佛满朝文武就在眼前:“尔等当初哭得那般真切!嚎得那般惨烈!一副恨不得倾尽家财、与国同殉的架势!结果呢?!”】
【“四十万两!!”】
【倪元璐嘶吼道,声音破裂:“江南膏腴之地,盐商织户,鱼米之乡,累世豪族!江北尚有数省,藩王勋贵,地方豪强!举国之力,‘劝’了整整一个月,就‘劝’出这点银子?”】
【“这还不够辽东军塞牙缝!不够补京营一月的欠饷!”】
【“那些个口口声声祖产被占、父兄惨死的,你们捐了几何?”】
【“那些个誓言要带家丁亲兵上阵的,你们出了多少?那些个江南的‘忠义之士’,你们平日里修园子、养戏班、一掷千金斗富比奢的气魄呢?都喂了狗吗?!”】
【倪元璐胸中血气翻涌,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去,咳得撕心裂肺。】
【老仆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倪元璐喘息着,重新坐回椅中,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梁柱。】
【那上面绘着的祥云仙鹤,此刻看来是如此讽刺。什么“众志成城”,什么“士绅报国”,全是假的!】
【全是虚的!到了真要割肉的时候,一个个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哭穷装傻,以次充好,转嫁摊派,无所不用其极!】
【朝廷的威信,皇帝的诏令,在这些人心里,终究比不上他们库房里实实在在的金银,田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
【心,凉透了。】
【次日,常朝。】
【气氛比一个月前更加诡异,没有了哭嚎,没有了怒吼,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官员们按班次肃立,却大多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丹陛上的那道目光有任何接触。不少人官袍下的内衫,已被冷汗浸湿。】
【崇祯皇帝朱由检,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龙椅上。】
【比起一个月前,他似乎更瘦了些,颧骨愈发突出,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那不是愤怒的火,而是一种冰冷的、透彻的、带着浓浓讥诮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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