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年迈的母狼,迟疑了片刻,竟然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它无视了全副武装的伊恩和艾莉亚娜,径直走到江小鱼面前,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湿润冰凉的鼻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他手中的陶瓶。
就在鼻尖接触瓶身的刹那——
异变陡生!
母狼那双充满野性与仇恨的猩红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荡漾开来!模糊不清、如同老旧默片般的画面,在其眼中飞速闪过!
江小鱼的心神仿佛也被拉入了那片幻影之中。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类小男孩,在寒冷的雪夜里,偷偷将一只后腿受伤、呜咽不止的小狼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家取暖用的柴堆深处,还用破旧的棉絮为它保暖。随后,画面一转,村民举着火把与农具,气势汹汹地搜寻而来,男孩被粗暴地拖出,因“私藏祸害”而遭到无情的鞭打,背上皮开肉绽,他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更没有供出小狼的藏身之处…
画面戛然而止。
江小鱼猛地回过神来,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股酸涩与明悟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这头眼神复杂(他竟然从一头狼眼中看到了“复杂”这种情绪)的母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它记得…它都记得…不是所有的仇恨,都源于无端的恶意。曾经…也有人类,用他的善良和勇气,保护过它们的幼崽,承受过不该承受的苦难。”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他缓缓蹲下身,将陶瓶中那琥珀色、散发着温暖气息的【追忆甜酿】,小心翼翼地倾倒在一旁一块天然形成的石凹之中。酒液荡漾,那股象征着“庇护”、“温暖”与“牺牲”的记忆气息更加浓郁地散发开来。
“这酒里,有‘家’的味道,有‘守护’的记忆。”江小鱼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仿佛在与老友交谈,“你们恨的,是那些背信弃义、烧毁你们家园、驱逐你们同胞的特定人类,是那些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掠夺者。而不是…所有长着这副模样的人类。”
母狼低下头,猩红的舌头伸出,轻轻地、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地,舔舐着石凹中的酒液。它喝得很慢,很仔细。喝完最后一口,它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江小鱼一眼,那眼神中的暴戾与仇恨,似乎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释然?
它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而低沉的呜咽,这声音不再充满威胁,反而像是一种指令。
听到这声呜咽,周围原本虎视眈眈的影狼群,如同潮水般,安静而有序地缓缓后退,它们的身影重新融入裂谷的阴影之中,那些令人心悸的猩红瞳孔,也逐一熄灭。不过片刻功夫,除了空气中残留的野兽气息和那石凹中见底的酒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裂谷深处,一片死寂。
站在裂谷上方一处隐蔽崖顶的卡兰达尔,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握着那柄绿玉长弓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他身后的雾气一阵波动,米娅悄然出现。
“三百年前…”米娅的声音很轻,带着追忆的伤感,“森林大火蔓延,是这群影狼,顶着烈焰,用它们的脊背和生命,为我们第一批逃难的精灵幼崽开辟了一条生路…后来,那些与我们立下盟约的人类,为了开辟新的城镇和矿场,背信弃义,纵火烧山,企图将我们和影狼一同毁灭…才种下了这无法化解的世仇。”
卡兰达尔闭上双眼,俊美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波动。他低声问道,像是在问米娅,又像是在问自己:“可是…他们…这些外来者…为何会懂得…用‘记忆’来对话?为何能唤醒连我们都几乎遗忘的…善意?”
就在这时,江小鱼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径传来,带着一丝完成工作后的轻松(以及一点点炫耀):“嘿!上面的精灵老哥,风景看够了吗?试炼我们算是过了吧?狼牙嘛…”他指了指地上,不知何时,那年迈的母狼离去前,竟用爪子在一旁松软的泥土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象征獠牙的痕迹。“这个算不算凭证?”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崖顶,将一坛早已准备好的【净化药酒】塞到还有些发愣的卡兰达尔怀里:“喏,说好的,第一项试炼完成,附赠诚意酒一坛!品质三包,假一赔十!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去那个听起来就很催眠的回音谷了?”
卡兰达尔抱着那坛沉甸甸的药酒,感受着陶罐传来的微凉触感和其中蕴含的奇异药力,看着江小鱼那副“赶紧的,搞完收工”的表情,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夜,幽语森林深处,夜精灵的临时营地。
一名负责监视的精灵探子无声无息地滑入营地,向站在一株巨大古树下沉思的卡兰达尔汇报:“长老…影狼群…它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归裂谷深处的巢穴…而是在黑牙裂谷的入口附近,徘徊了整整一夜…似乎…像是在守卫着什么。”
卡兰达尔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低头,看着手中一个粗糙的陶杯,里面残留着一点点他出于谨慎而品尝过的【净化药酒】,那清凉中带着温润生机的独特酒香,依旧萦绕在杯壁。
沉默了许久,许久。夜风拂过他银色的发丝,也带来了远方若有若无的狼嚎。
他终于,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艰难地低语:
“或许…守护森林的方式,并非只有弓箭与仇恨…”
“或许…我们真的…错了…”
而与此同时,远在烈阳之扉酒馆,二楼窗台那瓶标签写着“女武神”的佳酿,毫无征兆地,瓶身开始微微发烫,内部金红色的酒液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翻涌沸腾,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仿佛蕴含着某种战意与命运纠葛的浓郁香气,仿佛在遥遥呼应着远方森林中,正在悄然开启的、一扇通往未知与可能的命运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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