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定下驱虎吞狼、扬威西域的大计，气氛热烈，群情激昂。霍焌见主要事项已毕，心中惦记着泾阳船坞与海贸商会的诸多事务，便向李世民告退，欲即刻返回泾阳。
他匆匆步出宫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刚刚在殿内激荡的心潮尚未完全平复。正欲走向拴马石，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略显虚弱，却依旧温和持重的声音：
“子邃，请留步。”
霍焌回头，只见蔡国公杜如晦在一名小内侍的搀扶下，正站在宫门的阴影处，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杜如晦面色苍白，身形比之前更加清瘦，官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虽努力挺直脊背，但那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衰颓之气，让霍焌心中猛地一沉。
史书记载，杜如晦将于贞观四年病逝，如今已是贞观二年初，看来……天不假年，这位与房玄龄并称“房谋杜断”的贞观名相，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后期。
霍焌对杜如晦一直心存敬意。此公心思缜密，善于决断，是李世民能够稳定朝局、推行新政不可或缺的臂膀，其人格操守、为国操劳，亦堪称人臣典范。他连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杜相，您唤住下官，有何吩咐？您身体不适，应在府中好生休养才是。”
杜如晦摆了摆手，示意小内侍退开些，他缓步走到宫墙边一株苍劲的古柏下，借着树荫遮蔽有些畏光的眼睛，看着霍焌，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感慨，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霍县令，”杜如晦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今日殿内一番言论，石破天惊啊。驱虎吞狼，执鞭寰宇……老夫为官数十载，历经隋末乱世，辅佐陛下至今，亦从未听过如此……如此魄力非凡的战略。”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道：“你年轻，有锐气，更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光与手段。报纸、商税、乃至这海贸、西域之策，皆非常人所能想，所能为。陛下对你，信重有加，寄予厚望。”
霍焌肃然道：“杜相谬赞了。下官只是尽己所能，为陛下，为大唐，略尽绵薄之力。”
杜如晦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又欣慰的笑容：“非是谬赞。老夫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难以看到你口中那‘单挑全世界’的大唐盛世完全降临的那一日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凉，让霍焌鼻尖一酸。他张了张嘴，想说些宽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不通医理，纵有超越千年的见识，也无法逆转这时代的医疗局限，挽回这位贤相的生命。
“杜相……”霍焌声音有些哽咽。
杜如晦拍了拍他的手臂，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之意：“叫住你，别无他事。只是……想亲口对你说几句心里话。”
他望着宫城内巍峨的殿宇飞檐，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缓缓道：“这大唐的江山，是陛下与吾等老臣，一刀一枪，呕心沥血，从乱世中拼杀、经营出来的。它就像一棵刚刚历经风雨，扎根未稳的巨树。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做的，是为它扶正枝干，剔除蛀虫，让它得以存活、生长。”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霍焌脸上，变得无比郑重：“然而，要让这棵巨木真正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乃至荫蔽四方，威服万国，需要的，是你这样的年轻人！需要你们的雄心，你们的胆魄，你们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实则蕴含无限可能的新思妙想！”
“霍焌，”杜如晦直呼其名，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未来之路，荆棘或许更多，风浪或许更大。望你……勿要因一时挫折而气馁，勿要因世人非议而改弦更张。守住你的本心，用你的才具，继续为这大唐……开拓！这盛世宏图，陛下信你，老夫……亦在看着。”
这番话，已近乎遗言，充满了长辈对杰出后辈的殷切期盼与毫无保留的托付。霍焌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心中热潮涌动，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杜如晦深深一揖，声音坚定而沉凝：
“杜相教诲，霍焌铭记五内！必不负陛下信重，不负杜相期许！此生定当竭尽所能，助我大唐，龙腾四海，君临天下！”
杜如晦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脸上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点了点头：“好，好……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霍焌直起身，看着杜如晦那强撑着的病体，心中不忍，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杜相，下官不通医术，无法为相公分忧。但曾于一些杂书中看到些养生之法，或对调养身体略有裨益。”
他根据后世一些浅显的健康知识，斟酌着说道：“还请杜相日常饮食，务必清淡些，少食肥甘厚味，可多用些山药、小米熬粥，易消化，养脾胃。午后若能小憩片刻，宁心静气，亦是好的。万望杜相……务必保重贵体！”
他语气恳切，带着真挚的关怀：“这大唐的盛世，这波澜壮阔的未来，才刚刚拉开序幕！若少了杜相这般擎天之柱在一旁观赏、指引，岂非……太过可惜？”
杜如晦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和感慨。他自然知道霍焌所言养生之法不过是宽慰之语，但这份心意却是真的。他笑了笑，声音愈发温和：“有心了。你的话，老夫记下了。去吧，泾阳百业待兴，莫要耽搁了。”
霍焌再次躬身一礼，这才翻身上马，勒转马头，向着泾阳方向疾驰而去。只是这一次，他的心情远比来时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杜如晦那衰微的身影和语重心长的托付，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
身后，杜如晦在内侍的搀扶下，久久地望着霍焌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长安街巷的尽头，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后生可畏，国之大幸……只可惜，老夫怕是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更显孤寂与苍凉。一代名相，已近黄昏。
而霍焌，则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嘱托，迎着晚风，奔向那属于他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战场。
欲知霍焌回归泾阳后又有何动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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