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窗户敞着半扇，腊月的风裹着点寒气钻进来，却被屋里的暖炕烘得软了不少。兰母帮张兰把那匹粉花布放进靠墙的木柜里，柜子上摆着个粗瓷花瓶，插着两支昨天婚宴上剩下的红绒花，看着倒有几分喜庆。
“兰兰，你过来，娘跟你说几句话。”兰母拉着女儿的手，走到炕边坐下，手指攥着女儿的袖口，那布料是她前几天刚浆洗过的，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她压低声音，眼睛往门外瞟了瞟，“你婆婆桂英性子急，是个直脾气，心里没坏水，但有时候说话冲，你别往心里去。”
张兰点点头，手指抠着炕沿的木纹：“娘，我知道，婆婆昨天还给我煮红糖鸡蛋呢。”
“知道就好。”兰母叹了口气，又往门外看了眼，声音压得更低，“在婆家跟在自家不一样，多干点活累不着，少说话多做事，就算有啥委屈，也别跟你婆婆顶嘴——她是长辈，你让着点，实在受了委屈，就回家跟娘说，娘给你做主。”
她说话的时候，没注意西厢房的门没关紧，留了道指宽的缝。李桂英端着个粗瓷碗从灶房出来，碗里是刚热好的红糖鸡蛋，想着给兰母送过去，刚走到厢房门口，就听见“别跟婆婆顶嘴”几个字，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
李桂英的脾气本来就急，一听这话，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她这两天待张兰跟亲闺女似的，昨晚闹洞房怕她累着，早早就让人散了，今早天不亮就煮红糖鸡蛋，怎么倒落得个要让儿媳“防着”的地步？
她没敲门，直接推开房门，碗底在手里磕出“当”的一声响，脸色沉得像块乌云：“亲家母，我倒要问问你，我顾家待兰兰哪里不好了？用得着你这么教她，让她防着我？”
兰母没想到话说到一半会被撞见，手猛地松开张兰的袖口，身子往起挪了挪，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不少：“桂英，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李桂英把碗往炕边的小桌上一放，红糖汁溅出几滴在桌布上，“你刚才说‘别跟婆婆顶嘴’，还说‘受了委屈回家跟你说’，合着我是会欺负儿媳的恶婆婆？”
张兰站在中间，手攥着衣角，手心都冒了汗。她想替娘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话说错了，更惹婆婆生气，可看着娘红着脸着急的样子，又觉得心疼，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兰母赶紧站起身，拉着李桂英的胳膊，语气放软：“桂英，我真没那个意思，兰兰刚嫁过来，年纪小，不懂婆家的规矩，我是怕她不懂事，说话没轻没重，跟你闹矛盾，才叮嘱她两句，你别往心里去。”
“我往心里去？”李桂英甩开她的手，声音拔高了几分，转身就往院子里走，“我顾家在村里住了几十年，啥时候出过欺负儿媳的事？王磊他娘在世的时候，待我跟亲妹妹似的，我现在待兰兰，哪点差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李桂英多刻薄呢！”
院子门口本来就有几个邻居在闲聊——张婶抱着孙子，王大娘手里拎着刚纳好的鞋底，听见院里的动静，都往这边凑。张婶探头探脑地问：“桂英，这是咋了？跟亲家母闹别扭了？”
“可不是嘛！”李桂英指着兰母，声音还带着气，“我好心好意待她闺女，她倒好，背地里教兰兰防着我，让兰兰别跟我顶嘴，这不是把我当恶人吗？”
兰母站在院当心，被邻居们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想再解释，可话到嘴边，看着李桂英气呼呼的样子，又觉得说啥都像辩解，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张兰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走到李桂英身边，小声说：“婆婆，我娘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就是担心我……”
“担心你？担心你也不能这么说啊！”李桂英没回头，语气却软了点——她看着张兰红着眼圈的样子，心里也有点不落忍，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当着邻居的面，又拉不下脸。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清月的声音：“娘，我刚蒸好的玉米面馒头，您跟亲家母尝尝。”
清月手里端着个竹篾编的托盘，上面放着四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金黄的颜色，还冒着白气。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院里围了不少人，李桂英站在中间，兰母红着脸，张兰眼圈红红的，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大半。
她快步走进来，先把托盘递给旁边的张婶，让她分给邻居，然后走到李桂英身边，拉了拉她的胳膊，笑着说：“娘，您这是咋了？跟谁置气呢？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还听见您跟亲家母说要一起煮饺子呢。”
李桂英哼了一声，没说话，脸色却没刚才那么沉了。
清月又转向兰母，语气热络：“亲家母，您别往心里去，我娘就是这性子，心直口快，有啥说啥，没坏心眼。她昨天还跟我说，兰兰这孩子懂事，跟亲闺女似的，您肯定是担心兰兰刚嫁过来不适应，才叮嘱她两句，这都是当娘的心意，我娘就是没听全，闹了点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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