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初春,黄河滩的夜风仍带着哨音。
每月初一、十五的太极大课已坚持半年,可学员越多,陈祖望的头越大——没教材。
拳是身传口授,他惯于先打一遍,再拆解。
百十号人围成半月,前排看得清,后排只能瞄个大概;风一刮,声音散,招式名称常被听岔:懒扎衣懒炸鱼六封四闭六分钱闭气。回家一练,全走样。
赵卫国把玉女穿梭铁锹锄地,李铁蛋把化成狗刨式,笑料百出,却苦了陈祖望——一套拳教十遍,仍挡不住野狐禅遍地爬。
教材成了当务之急。
公社没有经费,县文化馆只肯支援一叠8开白纸;印刷厂要排版、要校对、要铅字,一个字三分钱,一算账,全队半年积累只够印两页。
王寡妇献策:口述!你练,我记,咱土法上马。
于是,旧社会做豆腐的草账簿被翻出来,纸面泛黄,带着豆腥与油渍,一页能写八行,行距歪扭,却胜在便宜。
她裁成三十二开,用粗线缝了五本,封面写黄河太极教材,墨汁未干,已被风刮得沙沙作响。
第一课在茅屋油灯下开笔。
陈祖望先打懒扎衣,边打边停:左脚横开,脚跟着地,脚掌虚悬;两臂松沉,如抱月……
王寡妇握笔,趴炕沿,字大如豆,字刚落,已占去三格。
她抬头急问:月多大?圆的还是扁的?陈祖望愣住,双手在空中比个圆,她却画成扁柿。再解释,墨团已晕开,纸面糊成一片。
两人相对苦笑,油灯地爆了个灯花,像在嘲笑这对临时搭档。
第二天,把课堂搬到打谷场。
陈祖望在沙地上划线路,王寡妇蹲旁边,账本放膝盖,写一行,风刮一行,沙粒钻进字缝,作响。
她灵机一动,把账本压在磨盘上,用蒜臼当镇纸,可写不了几字,蒜臼被学员踢翻,账页地飞起,像一群受惊的鸟。
赵卫国出主意:用粉笔,写黑板上!黑板何来?他把自家床板卸下,反钉两条木腿,扛到场上。
床板有裂缝,粉笔一蹭就断,字还写不全:六封四闭封刚写到,板面已满,只好用省略号代替,于是六寸……成了新笑话,学员背地里叫六寸拳。
陈祖望急得嘴角起泡。
夜里,他独自走到黄河滩,把勺柄插进沙里,面对大河打拳,一套老架一路打得极慢,像要把每个动作拆开、掰碎、揉进沙里。
浪头一个接一个扑来,被他掌风带得偏了方向,折成小小的漩涡,像无数袖珍太极图,落在脚背,又随退潮散去。
他忽然想起师父的话:拳有形,意无形;意在先,形随其后。那么,教材也该先立意,再立形。可怎么落在纸上?他望着月光下起伏的河水,一筹莫展。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外。那天练白鹤亮翅,王寡妇蹲在一旁记录。
她先写,又写,字刚写半边,家里那头老花牛慢悠悠走来,鼻子蹭账本,鼻孔喷出的湿气把字晕开,墨汁顺着纸纹扩散,竟变成一朵蓬松的羽毛状污迹。
陈祖望见状,心里一动:对!动作像什么,就画什么;画不像,就写感觉!
他让王寡妇别再死扣字形,改用:写二字,占满一整格,墨从中间向四周晕开,边缘飞白,正像鹤翅展开;写,就让墨拉成长线,笔不停,意不断。
王寡妇虽不懂书法,却有一手染布绝活,善用浓淡,于是账本上出现一幅幅墨意图:有的像麦浪,有的像漩涡,有的像被风拉长的云。学员们一看,反而秒懂——哦,原来白鹤亮翅要的是这股舒展劲!
有了,还需。
陈祖望又犯难:自己画不好,请人画又没钱。
夜里,他把旧账页铺在油灯下,用勺柄当尺,比着影子画人形——勺柄圆头做脑袋,柄身做躯干,再拉两条线当腿,虽幼稚,却比例准确。
画完,他沿轮廓剪下,成一纸影人,用浆糊贴在另一空页,旁边写四行小字:左脚虚,右脚实;两臂展,如抱月;背脊拉,头顶悬;气沉田,意连天。字旁再画一条弧线,箭头指向纸影丹田,表示的走向。
第二天,他把这本影人谱带到场上,学员围拢,传看一遍,齐声叫好。
赵卫国干脆找来一块废胶片,用蜡烛烟灰熏黑,把纸影人覆在胶片上,用钉子沿轮廓扎孔,做成;再找来石灰粉,撒在场地上,用滚木一压,地上便出现一排排白色人影,一招一式,清清楚楚。学员们踩着人影练,像小孩跳,却再没人走错方向。
意象、实形都有了,还需系统。陈祖望把整套老架一路拆成六十四个,每影配四句韵文,韵文合起来,又是一首长篇。
王寡妇用她染布的靛蓝,给每页影人勾边,蓝线外再留空白,写韵文;空白处偶点金黄,像夕阳照在麦浪,既美观又提神。
一本账簿用完,竟缝出三大册,封面用旧帆布包浆,耐磨耐折。
赵卫国自告奋勇,用红漆在封面题字——黄河滩陈式太极教材,漆未干,被风刮得流,像给字添了飞白,反倒古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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