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免费读诗’的地方吧?”她轻声问,声音轻得像怕吹跑了空气里的阳光,尾音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微颤。一尘从藤椅上站起来,笑着点了点头:“阿姨,是这儿,快进来坐。”得到肯定的答复,她才慢慢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像怕踩疼了地上的光斑。走到藤椅旁,她先把诗集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双手轻轻按住封面,像捧着件易碎的珍宝——后来一尘才知道,那是本民国时期的旧诗集,纸页薄如蝉翼,稍一用力就会碎,是她年轻时从师范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后来图书馆拆迁,她软磨硬泡跟馆长要了来,藏了四十多年。连坐下时,她都特意把诗集往腿中间挪了挪,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这老伙计,藤椅被她压得几乎没出声,只有藤条轻轻摩擦的细微声响。
最后来的是个高中生,背着洗得泛白的帆布书包,书包的带子上缝着块补丁,是用同色的布补的,针脚走得歪歪扭扭,想来是自己缝的。书包侧面的网兜里插着个搪瓷杯,杯身印着学校的校徽,校徽的颜色已经模糊,只剩点淡淡的蓝,杯口有个小小的豁口,是摔过的痕迹。他的校服领口别着枚小小的校徽,银边有点氧化,发乌了,却被擦得很亮,像颗倔强的星,在领口闪着光。
他在巷口的槐树下徘徊了许久——一尘后来从窗口看见,他先是站在巷口,往地下室的方向望了望,又缩了回去,双手在裤兜里攥着,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过了会儿,他又走过来,手指把书包带捏得发皱,指印深深嵌在帆布上,指节都泛了白,才低着头,一步一步、磨磨蹭蹭地挪进来。地下室的光线比外面暗,他刚进来时,眼睛不适应,眨了眨眼,睫毛上沾着的阳光碎屑落下来,像撒了把金粉。等看清屋子中央的藤椅和坐着的人,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像只受惊的小鹿,脊背瞬间绷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转身跑出去。
直到一尘朝他弯了弯眼,嘴角的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软乎乎地漫开来:“同学,过来坐吧,还有空椅子。”他才抿着嘴,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谢谢……”然后悄悄绕到最角落的藤椅旁,轻轻坐下——那是离其他人最远的一张椅,他坐下后,后背挺得笔直,却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磨白的鞋尖上,鞋尖沾着点泥点,他盯着那泥点,像在跟泥点说话,连屋里的动静都不敢多听。书包里的课本硌着腰,硬邦邦的,他却没动,像怕自己一动,就会打破这屋子的静,也怕别人看见他书包里藏着的画夹——那是他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里面夹着他画的星空、街景,还有偷偷画的一尘和阿哲在地下室布置的模样,只是这些,他从来不敢跟别人说。
阿哲在角落调试那只旧话筒,话筒是他上周从废品站换来的——废品站的老板看他天天去转悠,问他要这破话筒干嘛,他说“想给人读诗听”,老板笑了笑,就把话筒送他了。这话筒的金属网罩上锈迹斑斑,像蒙着层秋霜,线也有点接触不良,一扯线,声音就时断时续。他找了截红色的胶带,一圈圈缠着接口,胶带缠得不算整齐,边缘翘着点,像给伤口缠绷带,又像给话筒系了个红围巾。胶带的红在昏暗的角落里跳着,像点着颗小火星,亮得显眼。
试音时,他对着话筒轻喊两声:“喂……喂……”电流的沙沙声混着他的声音漫出来,不像新话筒那样清晰,却带着点涩涩的质感,像秋叶擦过布满青苔的地面,又像老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带着点岁月的粗粝,却格外真切。他喊完,抬头看向一尘,眼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心——他们俩为了“免费读诗”的事,忙了快一个月,找场地、搬椅子、写稿子,就怕没人来,怕这稀疏的人影,辜负了满屋的阳光,辜负了他们熬了几个晚上写的诗,也辜负了那些藏在诗里的、想跟人说的心里话。
一尘却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比窗台上的阳光还要暖。他拿起桌上的稿纸,纸页边缘有些卷曲,是昨晚熬夜写的——昨晚地下室的煤炉没封好,后半夜凉了,他裹着外套趴在桌上写,纸页上还沾着点煤炉的烟火气,连纸页都带着点淡淡的煤味,像浸过冬夜的暖。他走到屋子中央,站在阳光和屋顶灯泡光交汇的地方——那里的暖黄最浓,不像纯阳光那样亮,也不像灯光那样冷,像浸在温温的水里,裹得人舒服。
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却像溪水漫过光滑的鹅卵石,温润得很,顺着空气的纹路慢慢漫开,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本来还怕人多坐不下,特意多搬了两张椅子,没想到今天咱们是‘檐下小聚’——人少,倒清静。”他顿了顿,目光像羽毛般轻轻扫过三张专注的脸——阿姨眼里藏着的期待,像等着听故事的孩子;教师指尖轻轻搭在诗集上,微微颤着,像在跟着空气里的节奏动;高中生紧抿的嘴角,透着点紧张,却又竖着耳朵听着——“人少也好,诗这东西,就像茶,得静下来品,才能尝出字里的回甘,听得见字里藏着的声音。要是人多了,吵吵闹闹的,倒把诗里的静气给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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