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坐在老周面馆的木桌前,桌面是深棕色的,上面有圈圈淡淡的木纹,像藏着岁月的年轮,有些地方还留着浅浅的划痕,是常年放碗碟磨出来的。桌角放着他的帆布包,包口敞开着,能看见里面露出来的笔记本边角。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点了点,解锁界面是张巷口老桂树的照片——那是去年秋天拍的,金花瓣落了满树,连地面都铺了层薄薄的“金毯”,看着就暖。
点开与王总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去年采访结束后,他发的那句“谢谢王总,祝您工作顺利”,王总回复了个微笑的表情。输入框里的光标闪了闪,蓝盈盈的光点在白色的屏幕上,像支悬在半空的笔,迟迟落不下去。他的拇指在屏幕上蹭了蹭,又缩了回来,反复几次,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跳得慌。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面馆的烟火气——有辣椒油的香,辣得醇厚不刺鼻;有面粉的甜,是刚煮好的面条散出来的;还有老周刚煮好的面汤的热气,混着葱花的清香,裹着他的鼻尖。手指终于在屏幕上动了起来,敲打着键盘,先打下“王总,我最近想做个公益诗社,就是给喜欢诗的人找个免费交流的地方,大家可以在这里读诗、写诗,不用花一分钱。现在启动资金有点紧张,还差几百块,您看能不能......”
字打到“能不能”时,手指忽然顿住,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了似的。屏幕上的光标还在固执地闪着,一下一下,节奏均匀,像在催促他继续,又像在跟着他一起犹豫。空气仿佛都慢了下来,面馆里的声音——老周切菜的“咚咚”声、顾客吃面的“吸溜”声、窗外的鸟鸣声——都变得模糊,只有他的心跳声,在耳边格外清晰。
他想起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家里的酱油瓶空了,母亲总让他去隔壁张婶家借。张婶家住在巷口,跟他家隔着三户人家,门口种着棵石榴树,夏天会结满红红的石榴。每次出门前,母亲都会蹲下来,帮他理理衣领,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到旁边,反复叮嘱:“跟张婶说‘我家酱油没了,您要是方便,我先借点,明天我妈去买了就还您’,记住了吗?要先说自己的难处,再说请求,不能直接说‘借我点酱油’,那样太直白,就失了分寸,也寒了人家的情分。”
母亲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温柔的认真,像春风拂过湖面,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清晰地在耳边响着。他看着屏幕上“您看能不能”几个字,忽然觉得太冒失——王总是大忙人,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公司的事,自己怎么能这么唐突地向他提钱的要求?万一他觉得自己是故意攀关系,怎么办?万一他觉得这个想法不切实际,拒绝了,又怎么办?
手指在删除键上顿了顿,指甲碰着冰凉的屏幕,传来细微的触感。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输入框里的字一个个消失,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最后空得只剩光标还在跳,快一下,慢一下,像颗不安的心跳,在胸腔里轻轻撞着,撞得他心口发慌,连指尖都有点发凉,像沾了巷口的露水。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双手搓了搓,想让手指暖和些。目光落在桌角的辣椒油瓶上,玻璃瓶里的辣椒油清澈透亮,红色的辣椒碎沉在瓶底,像藏了团小小的火焰。他又拿起手机,重新点开对话框,这次刻意放轻了语气,想让文字里多些温度,少些功利:“王总您好,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去年在报社实习,采访过您的一尘。之前您说过关注小众公益,我这边有个给人读诗的小项目,就是想给大家找个能静下来读诗的地方,不用太多投入,或许需要些支持,想跟您请教下......”
“支持”两个字刚落在屏幕上,他又皱了眉,指尖按在屏幕上,指腹的薄茧蹭着玻璃,留下淡淡的痕迹,迟迟没点发送。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巷尾的旧货摊,遇到的那位摊主大叔。
那位大叔头发花白,总是穿着件蓝色的工装外套,摊位上摆着旧桌椅、旧书架、旧台灯,都是他从别人家里收来的。一尘在摊位前看中了几张旧木桌——桌面是实木的,虽然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却透着股踏实的质感,摸上去能感觉到木头的纹路;桌腿是铁制的,虽然有些生锈,却很结实,不像新桌子那样轻飘飘的,生怕一碰就坏。
他问大叔多少钱一张,大叔摆了摆手,粗糙的手背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小伙子,我这桌椅不是卖,是想给它们找个能用的地方。这些东西跟着人家过了几十年,有感情了,扔了可惜。你要是真能让它们派上用场,给点辛苦费就行,不用多给,够我买包烟就成。”
“卖”和“找地方”,差的不是钱,是份把东西当朋友的情分,是份不忍心让旧物蒙尘的温柔。他忽然明白,自己要的哪里是“支持”?是想让这诗社真真切切落地,让那些心里闷得慌的人——可能是刚失恋的姑娘,抱着诗集在角落里悄悄抹眼泪;可能是退休后孤单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慢慢读着年轻时喜欢的诗;可能是压力大的上班族,下班后来这里坐一会儿,听一首诗就觉得轻松些——能有个地方坐下来,喝杯热水,听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能有个地方说说话,哪怕只是对着陌生人念首自己喜欢的诗,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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