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再往前凑凑,看看扉页上有没有留下字迹,蒋老先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温和的提醒:“别碰,有些书脆得很,一碰就碎。”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魔力,一尘连忙收回手,指尖还留着书页的微凉,心里却多了点敬畏——这些书不是普通的旧物,是时光的载体,是别人读过的故事,得轻轻护着,不能让它们在自己手里添了新的伤痕。
他站起身,看见蒋老先生正蹲在墙角,手指轻轻点着墙根,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一尘走过去,顺着蒋老先生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墙根处有一片深褐色的霉斑——不是让人难受的黑霉,是带着点诗意的深褐,形状不规则,像一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边缘还带着点发白的印记,是潮气没褪干净的样子。霉斑的颜色有深有浅,深的地方像研开的浓墨,透着点厚重;浅的地方像晕开的淡彩,带着点轻盈,甚至能看出潮气在墙上漫开的痕迹,像水流过的纹路,弯弯曲曲,在水泥墙上留下了永远的印记,像时光用墨笔写下的诗,虽然不工整,却格外真诚。
“前几年雨季漏过雨,你看这儿。”蒋老先生的手指在霉斑上轻轻划了一下,动作轻得像怕弄疼墙面,指尖沾了点细小的墙灰,他又轻轻吹掉,灰粒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当时我老伴刚走,身体也垮了,没心思找人补,潮气就顺着墙缝渗进来了。这霉斑看着不严重,其实墙里面的水泥可能都潮透了,真要用来放书,得好好处理才行。”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拍得很轻,只是象征性地拂了拂,生怕灰尘又飘到书架上,落在那些脆弱的书页上。然后他摘下眼镜,从中山装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布是棉质的,已经有些薄,边缘都起了细细的毛,却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他擦镜片时动作极轻,手指捏着布的一角,慢慢蹭过镜片,像是怕把镜片擦花,又像是在呵护一件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宝贝,每个动作都带着习惯的温柔。
一尘顺着墙根慢慢走,仔细看着那片霉斑——霉斑从墙角一直延伸到书架底下,长度大概有半米,最宽的地方有十几厘米,像一条安静的小河,在墙根处缓缓流淌,没有汹涌的波涛,只有岁月的平静。他蹲下来,凑近闻了闻,没有刺鼻的霉味,只有淡淡的潮湿,混着旧树特有的草木香,反而有种特别的味道——像雨后的森林,泥土的湿润混着松针的清香,又像清晨的湖边,水汽里裹着芦苇的气息,安静又清新,让人忍不住想多闻几口,把这独特的味道记在心里。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也是水泥的,有些地方也有泛黄的痕迹,却没有霉斑,显然漏雨的地方只有墙根,只要好好补补,再做些防潮措施,问题不算太严重。
“租金倒是便宜,一个月才三百。”蒋老先生把眼镜戴上,指尖轻轻捏了捏镜腿,镜片后的眉头轻轻皱着,语气里带着点犹豫,“可这条件……”他没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很轻,却带着岁月的重量,像一片落叶落在水面,泛起小小的涟漪。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旧书架上,眼神里有些复杂——有对过去的怀念,有对现状的惋惜,还有点替一尘可惜,觉得这么年轻的孩子,不该选这么潮湿的地方,“年轻人,你要这地方做什么?堆货都嫌潮,住人更不行,夏天一到,墙面上都能渗出水珠来。”
一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最里头的小窗前——窗嵌在墙里,不大,也就两个巴掌宽,像墙上开了个小小的眼睛,默默看着外面的世界。窗框是木头的,已经有些变形,边缘处能看见细微的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却依旧牢牢地框着玻璃,不肯让风雨轻易进来。玻璃蒙着厚厚的灰,灰层均匀得像撒了层细粉,像是多年没被擦拭过,几乎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有几缕阳光从灰层的缝隙里漏进来,落在地上,像几块碎金,在水泥地上铺出小小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外面的风轻轻晃,偶尔会落在书架上,照亮一本露出的书脊,又很快移开,像在和书玩捉迷藏,调皮又可爱,给这安静的地下室添了点活气。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玻璃窗——玻璃很凉,带着地下室特有的潮气,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瓷碗。指尖刚碰到,就看见灰层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指印,像在白纸上按了个小小的印章,清晰又可爱。他顺着指印轻轻擦了擦,灰层被擦掉一小块,露出玻璃原本的透明,透过那一小块透明,能看见外面的天空——是淡淡的蓝色,干净得像刚洗过的蓝布,没有一点杂质,飘着几朵白云,像被风吹散的棉絮,轻轻悠悠地飘着,偶尔还会有几片桂树叶从窗前飘过,带着淡淡的香气。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巷口的桂花香,穿过玻璃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又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呼吸,把所有的烦躁都吹走了。
“我想做个小书房。”一尘转过身,看着蒋老先生,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在说一件早就想好的事,“放些自己喜欢的书,偶尔来坐坐,看看书,发发呆,不用太大,安安静静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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