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松雪诗社一会,沈墨那首气魄雄浑的边塞诗与其人清朗不羁的风骨,便在永宁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与他就边关实务的那番交谈,更如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思绪,让她久久难以平静。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在这高墙之外,风波之中,亦有人能抛开身份地位的桎梏,纯粹因见解相投而与她平等论交。
然而,侯府深宅终究不是她能时常外出、与文人墨客清谈的场所。那日诗会之后,她便又回到了处理庶务、应对暗流的日常之中,只是心中那份对更广阔天地的向往与对时局的关切,却被悄然点燃,再难熄灭。
出乎她意料的是,数日后,门房竟送来一封署名“沈墨”的拜帖,并附一卷手抄的诗文稿。
帖中言辞恭谨,言及那日诗会受益良多,回去后将对边关粮饷抚恤的思考草拟成一篇策论初稿,自知粗陋,恳请夫人闲暇时若能拨冗一阅,指点纰漏,则不胜感激。
永宁拿着那卷还带着墨香的诗文稿,心中颇为触动。这沈墨行事倒是光风霁月,并未因她身份而有任何攀附之态,而是真正将她视为可以探讨学问、交流思想的同道。此举既全了礼数,又全了志趣。
她沉吟片刻,觉得看看也无妨,便回了帖,言明文稿收下,待看过后再行探讨,并邀他三日后于府外一处环境清雅的茶楼相见,为避嫌起见,她特意选了开放雅间,且会带着侍女护卫。
三日后,茶楼雅间。
永宁到时,沈墨已等候在外。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神情坦荡从容。见永宁到来,执礼甚恭,却无谄媚。
分宾主落座后,沈墨并未寒暄太多,很快便切入正题,开始阐述他策论中的观点。
他从边军粮饷运输损耗巨大、层层盘剥谈起,到抚恤银两发放迟缓、时常被克扣,再到伤残老兵安置无着、生活困顿。
分析得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虽多是引自他人着述或听闻,针砭时弊,一针见血。
永宁静静听着,不时颔首。
这些情况,她或从霍凛醉语、或从赵五等人口中、或从府中账目往来里,早已有零碎了解,但听沈墨如此系统地道来,仍是感到触目惊心。
“故而学生以为,”沈墨总结道,“欲根除此弊,非仅靠严刑峻法所能奏效。需从制度层面革新,譬如改革漕运,设立直达边军的粮饷通道,减少周转环节;严核各地卫所账目,引入第三方审计;甚至可考虑允许边军在一定范围内屯田或经营互市,以战养战,减轻朝廷负担……”
他的想法大胆而新颖,有些甚至触及了现行体制的敏感之处。
永宁听得心中暗惊,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中许多建议确有其可行性,若能实行,或真能惠及边关将士。
然而,她毕竟在宫中长大,又经历了这许多风波,深知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沉吟道:“沈公子所言,确有见地。只是……改革漕运,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引入审计,谁来执行。能否保证其公正,边军屯田互市,更是敏感,恐被诟病为拥兵自重,其中关窍,绝非纸上谈兵这般简单。”
沈墨闻言,非但不沮,反而眼睛一亮,叹道:“夫人果然见识非凡,一言便切中要害!学生亦知此事千难万难,非一朝一夕之功。然正因为难,才更需有人呼吁,有人去做。学生人微言轻,所能做者,不过是以笔为刀,将这些弊病、这些可能之法,呈于御前,盼能引起朝中诸公重视,哪怕能有一丝改进,亦是万千将士之福。”
他的语气诚挚而热切,带着读书人“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理想与执着。
永宁看着他眼中跳动的光火,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她或许也会如此单纯地相信文字的力量。但如今,她更清楚地知道,朝堂之上,利益交织,很多时候,好的政策未必能推行,反而可能成为党争攻讦的借口。
她想了想,谨慎道:“公子赤子之心,令人敬佩。只是上达天听之路,亦非坦途。奏疏如何写,呈递给谁,何时呈递,都需仔细斟酌。有时直抒胸臆,反不如委婉含蓄,更能达到目的。”
她这话,已是带着几分提点的意味了。源于她宫中生活的经验,也源于对当前微妙局势的直觉。
沈墨是聪明人,立刻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神色一肃,拱手道:“学生受教。多谢夫人提醒。”他顿了顿,似有所悟,低声道,“如今朝中,李尚书一派势大,把持户部、吏部多年,于漕运、粮饷之事上,确是多有牵扯。学生此前只想着事情本身,倒是忽略了这一层。”
他这话看似随口感慨,却让永宁心中猛地一凛。
李尚书,李甫?!
沈墨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其实何止边军粮饷,如今朝堂之上,党同伐异之风日盛。有多少利国利民之策,只因不合某些人的心意,或触动了其利益,便被搁置乃至打压。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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