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紫微城华灯初上。甘露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秋夜的寒凉。苏璃卸下了白日朝会时的帝王威仪,只着一件常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清茶。她的目光落在刚刚风尘仆仆赶回、正坐在她对面的云琼身上。
云琼此次以镇国长公主兼凤阁令的身份巡视江南数月,脸庞被南方的水色浸润得稍显清减,但那双眸子却比离京时更加明亮锐利,透着一种经过实务磨砺后的沉稳与干练。
“江南之行,辛苦你了。”苏璃将一杯推到她面前,“说说看,情形如何?”
云琼双手接过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入掌心,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回母皇,表面文章,各地做得尚可。陛下诏令下达,各州府县不敢明面违抗,官立女学的牌子是挂起来了,学堂也勉强寻了些场所,有些甚至是废弃的祠庙或官衙角落。”
苏璃静静听着,并不意外。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上行政策,下有对策。
“然而,”云琼话锋一转,秀眉微蹙,“阻力之大,远超预期。真正适龄、家境尚可的女子,入学者十不足一。”
“哦?阻力来自何处?”
“明面上,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调,以及‘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使得许多家庭不愿让女儿抛头露面入学。”云琼语气中带着一丝冷嘲,“但儿臣暗访得知,真正的关键,在于地方乡绅宗族的联合抵制。”
她详细解释道:“这些乡绅,多是当地颇有田产、族中有人在朝或有功名者。他们掌控着地方舆论,影响力深远。他们四处散播谣言,或称女学败坏风气,引得女子心野,不利婚嫁;或称官立女学是朝廷与民争利,欲夺其教化之权;更有甚者,污蔑女学乃是……乃是选取秀女入宫的变相途径,吓得有女儿的人家更是避之不及。”
苏璃眼中寒光一闪,但并未动怒,只是示意云琼继续说下去。
“儿臣曾试图召见几位带头抵制的乡绅首领,他们表面恭顺,满口圣人教诲,实则阳奉阴违,背后小动作不断。儿臣意识到,单靠行政命令和道德劝说,难以撼动这千百年来盘根错节的观念与利益网络。”云琼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故而,儿臣思前想后,以为欲破此局,或可**从商路着手**。”
“商路?”苏璃放下茶杯,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这个思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是。”云琼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母皇明鉴,江南乃赋税重地,更是商贸繁华之所在。这些乡绅,家中岂无产业?岂不经商?他们赖以维持体面和影响力的,除了功名声望,便是真金白银。”
她条分缕析地说出自己的构想:
“其一,朝廷可颁布敕令,凡支持女学、捐助女学、或允家族女子入学之家,其名下商号在漕运、市舶、盐引等事务上,可享有优先之权,或减免部分税赋。利益动人心,只要代价足够,总有人会心动。”
“其二,凤阁可牵头,联合内廷及一些拥护新政的皇商、勋贵,成立‘惠民丝绣’或‘江南织造’之类的皇商机构,优先收购那些有女子入学、或由女子参与纺织、刺绣的家庭所出产的布匹、绣品,并许以‘御用’‘贡品’之名,高价收购。让百姓切实看到,家中女子读书识字,非但无害,反而能带来实实在在的收益!”
“其三,”云琼压低了声音,“对于那些冥顽不化、带头闹事且本身家族商业规模较大的乡绅,则可命市舶司、转运使等在关卡、税务上‘稍加关照’,让其商路受阻,货物滞销。无需动其根本,只需让其感到切肤之痛,他们自会权衡利弊。”
她说完,微微喘息了一下,看向苏璃:“母皇,堵不如疏,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既然道德文章难以感化,那便用他们最看重的利益来引导。当送女儿入学成为一件有利可图、甚至关乎家族商业前景的事情时,那些所谓的‘礼教纲常’,恐怕就要退一射之地了。此乃釜底抽薪之策。”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苏璃凝视着女儿,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她没想到,云琼此次南下,不仅看到了问题,更找到了如此精准而老辣的破局之法。这不单单是理想主义的呼吁,而是深谙人性、洞悉世情的政治手腕。
“好一个从商路着手!”苏璃抚掌,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切笑容,“琼儿,你长大了,看得比许多朝堂老臣都要透彻。此法甚妙!既避免了强行推行可能激起的民变,又抓住了对方的命脉,可谓四两拨千斤。”
她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迅速做出了决断:“便依你之策。明日朕便下旨,命户部、工部协同凤阁,制定具体章程。漕运、市舶司那边,让程怀亮去打招呼。内帑可以拨出一部分,作为皇商机构的启动资金。此事,由你凤阁全权主导,朕给你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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