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元年,春。
新帝云昭,如同一位最高明的工匠,开始精心修补这座饱经战火摧残、千疮百孔的帝国巨舰。他深知自己得位并非全然光明正大,唯有创造出前所未有的盛世,方能真正洗刷朱雀门下的血迹,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归。
他几乎是疯狂地投入到政务之中。每日天不亮即起,批阅奏章直至深夜。案头烛火,常常是宫中最后熄灭的一盏。
他深刻吸取前魏二世而亡的教训。魏殇帝萧升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耗尽民力的景象,如同警钟长鸣在他心中。
(云昭内心OS:*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才是根本。效率…必须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恢复。*)
他颁布《劝农令》,将无主荒地分给流民耕种,减免赋税,兴修水利。他亲自过问新式农具的推广,那些带着些许现代模糊记忆(如曲辕犁雏形)的建议,往往让工部官员惊为天人,效果显着。
他大力整顿吏治,命申朔、董旭修订律法,强调法度公平,严惩贪腐,甚至不惜拿下几个早年追随自己、但居功自傲、欺压百姓的神策府旧将,以儆效尤。
他极力克制大兴土木的欲望,将有限的国库用于恢复生产和民生,宫廷用度也大幅削减。
最为朝野称道的,是他虚心纳谏的胸怀。他重用了原太子洗马曹临。此人性格耿介,直言敢谏,常常在朝堂之上当面顶撞,将云昭批得一无是处,丝毫不顾及皇帝颜面。
一次,曹临因云昭欲修缮一处破旧宫殿以供避暑而上书谏阻,言辞激烈,甚至暗讽云昭渐生享乐之心,忘了初心。云昭勃然大怒,回到后宫仍愤愤不平,对蒲皇后怒道:“总有一天,朕要杀了这个乡巴佬!”
皇后却悄然退下,换上一身庄重的朝服前来拜见。云昭惊问其故。蒲静答:“妾闻主明臣直。今曹临直言敢谏,正说明陛下是明君,妾岂能不贺?”云昭闻言,转怒为喜,不仅采纳了曹临的建议,反而对其更加敬重。
(云昭内心OS:*忠言逆耳。这个道理,现代的管理学也一样通用。只是…身边能这样对我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的确,他越来越孤独了。
发妻蒲静皇后,那个在他微末时嫁给他、在他征战四方时替他稳住后方、在他暴躁冲动时总能温柔劝谏的贤内助,因早年间颠沛流离、忧劳成疾,竟在显庆元年的冬天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云昭悲痛欲绝,追封她为德贤皇后,葬于昭陵,并亲自撰写碑文。此后,中宫之位一直空悬。再无人能在他疲惫归来时,端上一碗热汤,与他轻声说些体己话。
不仅是他最亲密的伴侣离他而去,那些早年追随他浴血奋战的神策府老兄弟们,也因连年征战留下的满身旧伤,开始陆续凋零。
那位曾在战场上替他挡过刀的骠骑将军,死在了酒桌上,旧创迸裂;
那位负责后勤、总能想方设法搞来粮草的老参军,咳血而亡;
甚至有一次朝会,一位年迈的功勋老将站着站着,便突然倒地,再没醒来…
每一次讣告传来,云昭都会沉默良久,然后下令厚葬,优抚其家眷。但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仿佛也随着这些人的离去而一点点变得空荡、冰冷。
他站在高高的宫阙之上,俯瞰着逐渐恢复生机的长安城。市井喧闹,炊烟袅袅,田野重现绿色,边境也日渐安宁。一个史书称之为“显庆之治”的盛世蓝图,正在他手中缓缓绘就。
臣民称颂他是圣明君主,是结束乱世、带来和平的英主。i
可无人知道,这位英主内心深处的荒芜与格格不入。
他处理政务的效率和方法,时常带着另一种文明的模糊印记;他偶尔冒出的奇思妙想,让臣子们匪夷所思又佩服不已;他会在深夜,继续偷偷记录那些无人能懂的符号和词汇,害怕彻底迷失。
(云昭内心OS:*盛世…这就是我想要的吗?为什么得到了,却感觉不到快乐?静儿走了,知心的老兄弟们也走了…我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那个世界…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威严,心思也越发深沉难测。只有身边最机灵的内侍会发现,陛下偶尔会对着空荡荡的宫殿某处,露出一种极其复杂、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茫然眼神。
这一日,他批阅奏章至深夜,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累和孤寂。他信步走出大殿,来到庭院中。
春夜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他已是霜染两鬓的头发。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巡逻卫士远远传来的、规律而冰冷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望向深宫那片幽暗的、他几乎从未踏足过的区域。那里是无数宫女、低级妃嫔生活的地方,像一座庞大宫殿阴影下的另一个世界。
天下已定,四海渐平。
然而,在这片他用铁血和意志重塑的江山之下,在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力却也无比孤寂的皇城深处,新的故事,似乎正悄然孕育着另一段风起云涌的序幕。
只是此刻的云昭还不知道,那个来自罪臣之家、即将闯入他视野的少女,会以怎样一种方式,再次搅动他的命运,甚至触及他心底那个最深、最孤独的秘密。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模糊的更楼声。
显庆之治的夜晚,平静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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