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虽已武装头脑,但沈清辞比谁都清楚,纸上理论与世间实践,隔着万水千山的沟壑。她要的不是雾里看花的认知,是能攥在掌心的、来自现实肌理的真切回响——她必须让信息的网,织得更密些。
这日午后,暖阁里日光斜斜,沈清辞指尖捏着枚银线绣针,正为素色帕子缀梅蕊,语气却漫不经心似闲谈:“碧儿,前几日你提过,老家表哥在边军当差?近来可有信笺捎来?边关该冷了吧?”
碧儿正为炉上茶盏续水,闻言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担忧:“三小姐,前儿刚托同乡带了信来。信里说北边早下了雪,寒风跟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可发下来的冬衣又薄又旧,絮的还是碎麻,好多弟兄手脸都冻烂了,流脓淌水的。还有那饷银……唉,拖了三个月没发全,表哥连给家里寄钱的念想都断了。”
绣针在帕角微微一顿,银线险些错了纹路。沈清辞抬眸时,眼底已压下波澜,只轻声追问:“那他们日常操练,该是辛苦的?”
“操练?”碧儿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表哥信里说得好笑,上官们整日躲在帐里喝酒,哪管底下人练不练?平日里除了轮流去城垛子上站个岗,余下的时辰,不是凑堆赌钱,就是漫山遍野找野兔山鸡打牙祭。他还说……说手里的弓都快锈了,连拉满弓弦的力气,都快忘干净了。”
“锈了”二字入耳,沈清辞的心又沉了沉,像被冷水浸过的铅块。军纪涣散至此,若真有战事,所谓边军,不过是纸糊的屏障罢了。
几日后,京郊农户的媳妇子来回话,沈清辞赏了她一包桂花糕,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青瓷茶碗的纹路,闲话般问:“近来城里走动,可瞧见些伤兵或是退伍的老兵?”
那媳妇子掰着指头想了想,眼睛亮了亮:“回三小姐,还真有!前街‘清风茶馆’里,天天有个独臂的老爷子说书,听说早年就是边军里的,跟北狄打仗时丢了右胳膊,才退下来的。说起当年阵前斩敌的事,那叫一个热闹,可听的人少得可怜——如今谁爱听这些老掉牙的?老爷子一天赚的铜板,连顿热饭都未必够,真是可怜。”
沈清辞指尖的动作顿了顿,将“独臂老兵”四个字,悄悄刻进了心里。
此后数日,她如蛛结网,借着零碎的机缘,将更多信息收归囊中:
城西“李记铁匠铺”的老师傅,某次收了沈清辞赏的二两银子,酒后忍不住抱怨——官坊近来催缴的箭镞数量翻了三倍,可给的铁料尽是些掺了沙的废铁,要求也松得离谱,只要模样周正,不管箭刃是否锋利、箭杆是否耐折,“这哪是造军械?分明是糊弄鬼!”
从北边行商回来的王掌柜,托采买下人递了盒北地特产的松子,私下里嘀咕——沿途关卡的兵士,对盘查北狄细作的事毫不上心,却盯着商队的货箱眼睛发亮,少则要几两“孝敬钱”,多则直接扣下些皮毛、药材,“再这么下去,北边的商路,怕是要断了!”
就连侯府采买的张妈,也在厨房跟人闲聊时叹气——市面上的牛皮、牛筋价格涨了近一倍,问了才知,是兵部的人提前订走了大半,“说是要做马鞍、弓弦,可就凭官坊那手艺……怕是白糟蹋了好材料。”
这些细碎如沙的信息,在旁人听来不过是家长里短的抱怨,落入沈清辞耳中,却如溪流归海,渐渐汇聚成一条冰冷的脉络:边军腐败涣散已成定局,朝廷虽似有动作(急增军械订单),却深陷低效与贪腐的泥沼;边境关卡形同虚设,北狄的阴影或许已在暗处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连空气里都透着紧绷的意味。
沈清辞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自己映出的眉眼,心头那股直觉愈发强烈:时间,或许比她预想的,要紧迫得多。
那个曾被她压在心底的疯狂念头,再次破土而出,且愈发清晰——她不能等,不能只做深宅里静观风云的看客。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更快地攥紧手中的力量,必须在那道看似密不透风的权力铁墙上,找到哪怕一丝微弱的缝隙。
窗外,秋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往高处飞,却终究逃不过坠落的命运。沈清辞望着那片落叶,眼底没有半分怜悯。
青萍之末,微风已起。她绝不要做那随风飘零的落叶,任人摆布,碾落成泥。
她要做那股起于青萍、终于风云的风,要亲手搅动这盘沉寂已久的棋局。
哪怕起点,只是侯府后院这方四方天地。她的目光越过朱红院墙,穿透朦胧的秋雾,投向那片未知却汹涌的未来,眼底的坚定,如寒潭底的磐石,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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