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秋日,尘埃落定后的日子,仿佛被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缓,却深远。
沈清辞的生活似乎并未因那道赐婚圣旨而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依旧每日往返于王府与“蕙质堂”之间,只是身边多了几名宫中派来的嬷嬷和护卫,言行举止无形中多了几分约束,却也多了几分底气。
这日午后,她正在“蕙质堂”查看新刊印的《织造辑要》样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秀珠引着一位身着半旧绸裙,面容憔悴的妇人进来,那妇人手里紧紧牵着个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女童。
“东家——”秀珠低声道,“这位是西城李娘子,她……她想把女儿小草送进堂里学手艺……”
那李娘子见到沈清辞,未语泪先流,拉着女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妃娘娘,求您发发慈悲,收下这孩子吧!她爹去年病没了,家里就靠我给人缝补浆洗过活,实在是……实在是养不活她了。听说您这儿能学本事,还能有口饭吃,我可以不要工钱的,只求您给她条活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用力按着女儿的脑袋一起磕头。
那女童小草吓得浑身发抖,却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与茫然。
沈清辞心头一酸,立刻起身将母女二人扶起。
她蹲下身,平视着那女童,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脏污,柔声问:“你叫小草?好有生命力的名字。你愿意留在这里,跟姐姐们学绣花,学织布吗?”
小草怯生生地看着她,又看看母亲,犹豫了半晌,才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沈清辞摸摸她的头,对李娘子温言道:“李娘子放心,孩子留在这里,我们定会好生照料。她不需做白工,按堂里的规矩,初学期间管食宿,略有进益后便有工钱。你若得空,也可常来看她。”
李娘子千恩万谢,几乎又要跪下,被秀珠及时扶住带了下去安排。
沈清辞看着那对母女离去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这般走投无路,在绝望中抓住一丝微光。
如今,她竟也成了能为他人点亮一盏灯的人!
类似的事情,近来并不少见。
赐婚之后,“蕙质堂”和“金缕记”的名声更响,不仅来求学的女子增多,连一些原本对女子外出谋生颇有微词的家庭,态度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毕竟,连皇后娘娘都默许了未来五皇子妃继续经营此地,谁还敢轻易断言此地“有伤风化”?
更令人欣喜的是那些已然成长起来的面孔。
阿阮如今已是工坊里独当一面的小组管事,手下管着十几号人。
她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动辄哭泣的可怜妇人,眉眼间更是多了自信与干练。
前些日子,她那混账丈夫又想来纠缠,被工坊护卫和闻讯赶来的坊正联手呵斥,言明若再敢骚扰工坊女工,便扭送官府严办。
那无赖见阿阮如今有了依靠,自身又立得住,终是讪讪不敢再来了。
阿阮用自己的工钱,在工坊附近租了个小院,将孩子接来同住,日子虽不富裕,却充满了盼头。
周静婉的变化更是脱胎换骨。
她不仅画技精进,设计的纹样新颖雅致,颇受追捧,更在管理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
沈清辞将“蕙质堂”一部分对外联络和采买事宜逐渐交到她手中,她处理得井井有条,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再不见昔日那个沉静得近乎木讷的深闺少女模样。
连她那原本对此颇有微词的母亲,在亲眼见过女儿如今的气度与能力后,也渐渐转变了态度,偶尔还会带着几分骄傲向相熟的夫人提起。
而崔文茵,则在严女官的指导下,开始系统地整理、注释一些浅显的算学、杂学书籍,旨在为“蕙质堂”日后开设更深层次的课程做准备。
她沉静少言,却心思缜密,逻辑清晰,偶尔在清谈时发言,总能切中要害,令人侧目。
这些变化,并非轰轰烈烈,却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发生着。
昔日播下的种子,已在不同的土壤里,依着各自的禀赋,顽强地生根、发芽、抽枝散叶。
沈清辞走到廊下,看着庭院中那些或埋头苦练、或低声讨论、或专注听讲的身影——
她们来自不同的阶层,有着不同的过往,此刻却汇聚于此,为了一个“能靠自己站立于世”的共同愿望而努力!
她们的眼神,不再麻木,不再怯懦,而是闪烁着求知的光,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作为“陆铮”的自己,曾在网络上大放厥词,讥讽女性“慕强”、“情绪化”、“缺乏逻辑”。
而今,她以“沈清辞”的身份,亲眼见证、亲身参与、亲手推动了这一切。
她终于明白,并非女子天生如何,而是这世道给予她们的空间和选择,实在太少!
“在看什么?”萧景珩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庭院。
沈清辞没有回头,轻轻靠向他,低声道:“在看……希望。”
萧景珩揽住她的肩,与她一同望着那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唇角微扬:“是你亲手种下的希望。”
这条由无数女子脚步踏出的通向自立与尊严的小路,正在她们的脚下,悄然延伸,越来越宽,越来越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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