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室内光洁的地板上,如同某种无形的牢笼栅栏。
沈清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觉得浑身冰冷,即便盖着厚厚的锦被,也无法驱散那从心底里渗出的寒意。
小腹的绞痛已渐渐转为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像有一个冰冷的石磨在里面缓缓转动,碾磨着她的意志。
身下的布巾提醒着她此刻的“不洁”与“污秽”,而耳边回荡的,依旧是那两个婆子低语中的“一尸两命”和柳嬷嬷口中那一道道“鬼门关”。
死亡。原来离这个时代的女子,如此之近。
并非轰轰烈烈的战乱或疾病,而是隐藏在“开枝散叶”、“家族延续”这等冠冕堂皇理由下的,沉默的、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牺牲。
她想起自己还是陆铮时,和狐朋狗友酒后吹牛,曾大放厥词:“女人嘛,生孩子天经地义,现在医疗好了死不了人,就是拿来拿乔好多要点钱要关注。”
当时那些附和的笑声,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她自己的耳朵里。
报应。这绝对是报应。
老天爷让她亲身来体验这一切,让她用这具纤弱的、会流血会疼痛、未来还可能被推向产褥的身体,来承受她曾经那些轻飘飘的恶言。
“呵……”她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破碎的自嘲冷笑。
什么“铁骨铮铮”,如今躺在这里,为了最原始的生理现象而动弹不得,因听闻同胞的悲惨命运而瑟瑟发抖,真是天大的讽刺。
“小姐,可是又疼得厉害了?”
柳嬷嬷一直守在床边,几乎立刻就听到了这声微响,忙倾身过来,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担忧道:“脸色还是这么白。要不……老奴再去求求夫人,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要!”沈清辞猛地抓住柳嬷嬷的手腕,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却带着异常的坚决,“我没事,不要惊动她。”
她深知继母王氏的刻薄,若此时去请大夫,不仅会被斥为“娇气”、“事多”,恐怕还会落下“身子孱弱,不宜生养”的话柄,将来在婚事上更被贬低价值。
她厌恶这种将女性身体物化、仅仅视为生育工具的价值衡量,却又不得不在这套规则下谨慎行事,以免招致更坏的后果。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让她窒息。
柳嬷嬷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与倔强,心下明了,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她替沈清辞拢了拢被角,叹道:“好,不请,不请。小姐忍一忍,嬷嬷在这儿陪着你。”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柳嬷嬷布满细茧、却温暖干燥的手上。这双手,照顾过婴儿时的原主,打理过这冷清的院落,如今又在她最脆弱无措时给予慰藉。
一个念头忽然闯入她的脑海:柳嬷嬷……她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她有没有孩子?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嬷嬷,”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你……你也生过孩子吗?”
柳嬷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随即被惯常的恭顺与掩饰所覆盖。
她勉强笑了笑:“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老奴是奴才,怎好跟小姐说这些……”
“这里没有别人。”
沈清辞执拗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却有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穿透力,“我只是……想知道。女人……是不是都很苦?”
这句话问得含糊,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柳嬷嬷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
她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眼神带着茫然与恐惧的少女,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同样无助的自己。
那些被深埋的、属于底层女性更不堪的苦楚,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细微的出口。
她沉默了很久久,久到沈清辞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才用一种极低、极压抑的声音开口,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老奴……以前是嫁过人的。”
柳嬷嬷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方狭小的天空,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洞,“爹娘去得早,叔婶做主嫁的,换了三袋粮食。那男人……爱喝酒,喝了就打人……”
沈清辞的心揪紧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后来……怀上了。”
柳嬷嬷的声音开始发抖,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当年的剧痛,“六个月的时候……他喝醉了,推了我一把……肚子撞在桌角上……”
沈清辞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孩子……没了。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一滴浑浊的泪终于从柳嬷嬷眼角滑落,她迅速擦去,却掩不住声音里的哽咽,“郎中说……伤了根本,再也……不能生了。”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柳嬷嬷压抑的抽气声。
“那男人嫌我断了他们家的香火,把我休了……叔婶嫌我丢人,不肯再收留。我走投无路,差点……差点就吊死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上。”
她的话语破碎,却拼凑出一个血淋淋的、属于另一个时代底层女性的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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