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的“教导”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地侵入沈清辞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行立坐”仅仅是开胃小菜。
当陆铮勉强能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移动而不至于把自己绊倒后,更令人头皮发麻的课程接踵而至——
“女子之言,宜柔宜缓,宜慎宜寡。”
容嬷嬷板着脸,像在宣读圣旨,“声调不得过高,亦不可过低,需如春风拂耳,清晰却不刺耳。语速需匀,不可急躁,言之物事需雅,不可粗鄙。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我靠!连怎么说话都要管?
陆铮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这老妖婆怎么不去搞声乐培训?
然而,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用膳之时,原本是陆铮稍微放松的时刻,此刻也变成了刑场——
杯箸碗碟的摆放、执筷的姿势、夹菜的范围、咀嚼的频率、甚至吞咽的声音……都有严苛到令人发指的规定。
“食不言,寝不语。”
容嬷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盯着他,“大小姐,筷子握得太下了,不稳重,需上移三分。”
“喝汤不可有声!”
“不可挑食!每样菜需用一些,方显教养。”
“用餐需斯文,不可狼吞虎咽,亦不可过慢,需与他人同步。”
陆铮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却感觉像是在完成一项精密且毫无意义的流水线作业。
他习惯了大口吃肉、痛快喝酒。
一次,他饿得狠了,看到一块诱人的红烧肉,下意识就想用筷子戳起来快点塞嘴里——这是他以前和哥们儿撸串时的习惯动作。
“放肆!”容嬷嬷的厉喝如同惊雷,戒尺“啪”地重重敲在桌沿,震得碗碟轻响,“如此粗鲁之举,与市井之徒何异?!筷箸乃雅器,岂可如持棍棒?!”
陆铮的手僵在半空,那块红烧肉“啪嗒”一声掉回了盘子里,溅起几点油星。
他胸腔里的火气“噌”地窜起。
妈的!吃个饭而已!哪来这么多穷讲究!
他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柳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连忙低声劝慰:“小姐,慢慢来,慢慢来……”
坐在对面的沈月柔,则用绣着兰花的丝帕优雅地拭了拭嘴角,掩去一丝讥讽的笑意,细声细气地对王氏说:“母亲,姐姐许是病久了,忘了些规矩,您别生气。”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氏冷哼一声,放下筷子,目光冰冷地扫过陆铮:“看来容嬷嬷的教导还是太宽松了。从今日起,你的份例减半,什么时候学会‘食之礼’,什么时候恢复。”
陆铮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氏。减半?!
老子正在恢复期!这他妈是虐待!
一股戾气直冲脑门,那句熟悉的国骂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操!”
然而,就在那一个字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他硬生生卡住了。
他记起了容嬷嬷关于“言”的教导,记起了王氏和沈月柔巴不得抓住他把柄的眼神!
他死死抿住嘴唇,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古怪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咕噜声,整张脸憋得通红,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王氏和沈月柔看着他这副憋屈至极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不,比嚼蜡更难受,是嚼着满口的屈辱和无力。
饭后,容嬷嬷的课程继续,这次是“女红”。
看着那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和五颜六色的丝线,陆铮感觉自己的头比看到高等数学题还大。
让他打游戏、做直播、甚至跟人打架都行,让他拿着这玩意儿在布上戳来戳去?
不如杀了他!
果然,他拿着针的手势笨拙得像在握匕首,一下针就扎到自己的手指,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就想把手指含进嘴里。
“不成体统!”容嬷嬷的戒尺又扬了起来,“些许小伤,何至于此?女子需忍耐,需沉静!针线之道,最是磨人性子!大小姐心浮气躁,更需勤加练习!”
于是,他被要求继续绣那歪歪扭扭、针脚乱七八糟的帕子,手指上的血点染红了浅色的布料,像几点刺目的梅花。
这特么就是折磨!是驯化!把活生生的人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
他一边在心里疯狂咆哮,一边带着恨意地戳着那块布。
偶尔,在极度的烦躁和压抑中,他会下意识地重现原主的姿态——
微微低下头,放轻呼吸,努力让眼神变得空洞些。
他发现,每每此时,容嬷嬷挑剔的目光才会稍微移开,戒尺落下的频率才会降低。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一阵恶心和自我厌恶,却又无可奈何。
夜深人静,容嬷嬷终于离去。
陆铮瘫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和那块惨不忍睹的绣帕,再回想这一整天的种种折磨,冰冷的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们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合标准的、精致的、没有自我意志的摆设。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深深吸了一口窗外自由的、冰冷的空气。
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头的窒闷。
“大小姐,小心着凉……”柳嬷嬷担忧地拿着披风过来。
陆铮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缀着几颗寒星的夜空,用一种极其压抑的、沙哑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用着这几日被迫学来的、别扭的腔调问道:
“嬷嬷……女子……便不能……大声说话……痛快吃饭……想走就走……想跑……便跑吗?”
柳嬷嬷拿着披风的手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言论。
“小姐!慎言!慎言啊!”
她环顾四周,慌忙关上窗户“这话万万说不得!被人听去可怎生是好!女子……女子生来便是如此的……这便是……命啊……”
命?
陆铮猛地转身,镜中那张属于沈清辞的、苍白柔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桀骜的、冰冷的、属于陆铮的冷笑。
去他妈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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