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骏初时并未在意,只道是寺中一位年迈体衰、从事最低等杂役的普通老僧。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双眼,强行收敛心神,欲重新投入那未尽的棋局推演之中。然而,这一次,那“沙沙”的扫地声,却仿佛拥有了生命,每一次响起,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这平和、单调、重复的声音,与他脑海中那激烈计算、生死搏杀、充满紧张对抗的意念世界,形成了极其尖锐而又奇异的对比。一边是无声却惊心动魄的智力角斗;一边是现实中最平凡、最枯燥、近乎被遗忘的体力劳作。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断撩拨着他紧绷的心弦,让他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专注,心神难以安宁。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探究,落在了远处那位依旧在默默扫地的老僧身上。这一次,他看得更为仔细。老僧扫地,姿态极其专注,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手中那把巨大的竹扫帚,以及脚下那片需要清扫的青石地面。他的动作缓慢得近乎仪式化,举起扫帚,落下,推动,收回……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力道均匀,节奏稳定得令人惊讶。扫帚过处,枯黄的落叶被归拢成一条条整齐的线,露出下方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他并非仅仅在完成一项任务,更像是在进行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与自我、与天地沟通的独特修行。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低垂着,目光落在扫帚前端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禅定的平静与专注,仿佛外界的喧嚣、时间的流逝、乃至陈骏这个旁观者的存在,都与他毫无关联,无法扰动他内心分毫。
陈骏静静地观察着,心中那因棋局难题久久无法突破而生的焦躁与挫败感,竟在这平和而持续的“沙沙”声中,奇异地、一点点地消融、平复。他忽然想起慧明禅师曾说过的“活在当下”、“触事即真”、“行住坐卧,皆是禅”。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甚至有些龙钟的老僧,不正是在用最朴实无华的行动,生动地诠释着这种境界吗?他不再试图强行对抗或屏蔽这声音,而是放松了紧绷的心神,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心态去倾听,去观察。
那原本单调的“沙沙”声,在他耳中渐渐发生了变化。它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化为了一种独特的韵律,一种与呼吸、与心跳、与自然流转同步的节拍。他脑海中那激烈厮杀、寸土必争的棋局推演,不知不觉慢了下来。那处困扰他许久的、关于“劫争”的难点,似乎也有了新的视角:这循环往复、看似无休无止的“劫”,是否也如同这扫地?并非要执着于一时的得失,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而是在于一种动态的、循环往复的平衡与忍耐?执着于一步的妙手,执着于局部的胜利,是否反而落入了“我执”的窠臼,迷失了全局的大势?
正当他心有所感,思绪飘远之际,老僧已然慢悠悠地扫到了他附近。老人依旧没有抬头看陈骏,仿佛他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他依旧保持着那缓慢而稳定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扫着,口中却用一种苍老、平和、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语调,缓缓吟诵道:
“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世人皆被相所迷,不扫心地扫何地?”
这四句偈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古寺钟声,穿透午后慵懒的空气,轻轻敲打在陈骏的心坎上。他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依旧佝偻着背的老僧。老僧却仿佛浑然未觉,依旧专注地清扫着眼前的一小片落叶,仿佛刚才那充满智慧的话语,只是他无意识间的呓语。
陈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看似简单的偈子,却直指他此刻内心最深处的困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走到老僧面前,合十深深一礼,语气诚挚中带着急切:“老师父,方才所言偈语,蕴含无上智慧,直指人心。晚辈陈骏,近日修行,恰如陷泥沼,心神困于一处,执着求解,反而愈求解愈不得解,心力交瘁,如坠迷雾,不知出路何在?恳请老师父慈悲,为弟子指点迷津。”
老僧这才缓缓停下手中不停歇的扫帚,拄着扫帚柄,慢慢抬起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看向陈骏。那目光平淡无奇,却让陈骏感觉仿佛自己被一道温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光束穿透,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执着,都无所遁形。老僧布满皱纹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虚无的笑意,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小施主,你身上……有‘弈’气,浓得很呐。凝而不散,执而不化。”
陈骏心中大惊,他自问气息内敛,并未显露武功,更从未向寺中任何人提及棋局之事,这看似普通的老僧,竟能一眼窥破他修炼的核心与当前状态?他愈发觉得此老僧深不可测,态度更加恭敬,几乎执弟子礼:“老师父法眼如炬,明察秋毫。晚辈……晚辈确于此道沉浸颇深,近日更是……更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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