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所虑,关乎秩序稳定,确为执政者之要务。无章法则乱,此理不假。”陈骏微微颔首,似作理解,随即话锋一转,如绵里藏针,“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法网过密,则民无所措手足。章法之威信,其根源并非仅在于惩罚之严厉,更在于其能为民兴利,为民所信服,为民所自愿遵循。若规矩过于僵化刻板,不能顺应时势为民造福,则其威信,恐如建于流沙之上,基础不固。譬如农夫耘田,既需铲除莠草,亦需适时松土,方能助嘉禾茁壮成长。若只知将土壤反复压实,唯恐其松动,则禾苗根系难以伸展,终将萎靡。礼法之于天下,是否亦当如经验丰富之老农,既坚决铲除‘恶草’(违法乱纪之行),亦需为‘善苗’(民生福祉、创新活力)留出必要的、可以自由呼吸与生长的‘松土’空间?其间精微分寸的拿捏把握,正是一种高妙的‘弈’之艺术,在于审时度势,动态平衡,灵活调整,而非墨守成规,一成不变。” 他再次引入其核心概念“弈”,强调的是一种基于现实洞察、追求动态平衡与最佳时机把握的治理智慧,与慕容家强调的静态、绝对的“礼法”秩序形成鲜明对比。
“诡辩!全是虚无缥缈的诡辩!”慕容珏有些恼羞成怒,对方的论述环环相扣,难以驳斥,尤其那玄之又玄的“弈”之艺术,更让他觉得空洞不安,缺乏坚实的根基。他霍然站起,失去了部分风度,指着陈骏斥道:“什么‘弈’之艺术!分明是故弄玄虚,故布疑阵!治国安邦,靠的是堂堂正正之规,煌煌昭昭之法!乃是经世之实学,岂是如同儿戏对弈,可随意摆布?你此言,实是惑乱人心,动摇国本之论!”
眼看争论趋于白热化,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火药味。主位上的慕容瑜长老轻轻咳嗽一声,声音平和舒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平息了场中的躁动:“珏儿,稍安勿躁,坐下。文会之上,各抒己见,切磋学问,本是雅事。这位陈小友所言‘变通’之理,古圣先贤如孔子亦言‘损益可知’,并非全然无理。然,礼法之根本,在于‘中正’二字,过犹不及。创新不可无法度,犹如奔马需有缰绳;守成不可无活力,犹如古木亦发新枝。其间权衡拿捏,确需大智慧与丰富阅历。今日之辩,机锋已现,各自言之成理,可暂且搁置,容日后细细思量。文会继续,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与美酒。” 他出面打了圆场,言语圆融,既安抚了慕容珏的情绪,也并未完全否定陈骏的观点,显得雍容大度,气度恢弘。然而,他看似平静的目光在扫过陈骏时,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凝重与深思。
慕容珏闻言,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逆长老,只得悻悻坐下,狠狠瞪了陈骏一眼,不再言语。文会继续进行,丝竹声再起,但气氛已与先前迥异,许多人再看向陈骏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异、好奇、探究,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疏远。
陈骏心中了然,知道时机已到,适可而止。他并未再多言,静坐片刻后,便起身,向慕容瑜长老方向遥遥拱手一礼,而后悄然离席,身影很快消失在园林的葱茏草木之中。这场突如其来的辩论,他并非要争一时口舌之长短,而是成功地将一种不同于慕容家主流意识形态的思想种子——强调变通、活力、动态平衡的“弈”之理念,播撒在了这片被“礼法”严密笼罩的土地上,尤其是引起了慕容家高层人物的注意。他的“意”与慕容家的“意”,在这看似风雅的文化场合,进行了一场无声却激烈的碰撞。
虽然只是言语交锋,但陈骏感觉,自己的“弈”意经过这番与强大对手的理念淬炼,似乎变得更加凝练、通透,与现实的联系也更为紧密。而他也从慕容珏那略显苍白无力、最终依靠权势压人的反驳,以及慕容瑜那深藏不露的审视中,更加确信,慕容家这看似铁板一块、无懈可击的“礼法”堡垒,其内部对于“常”与“变”、“守成”与“创新”的平衡之道,同样存在着分歧、困惑与潜在的挣扎。
他漫步走出沁芳园,抬头望向城市中心那片巍峨壮观的慕容家府邸建筑群,目光深邃如夜。理念的涟漪已经荡开,接下来,会在这片深水中激起怎样的波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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