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所有的目光,或好奇、或惊讶、或疑惑、或鄙夷、或警惕,齐刷刷地循声聚焦而去!只见陈骏已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缓缓抬起头,挺直了原本微躬的脊梁。他脸上往日那种刻意收敛的谨慎与低调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与坚定,眼眸清澈而深邃,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竟隐隐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光芒在闪烁。他不再隐藏,仿佛一柄收敛已久的名剑,终于在此刻,于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出鞘,展露出其内敛的锋芒!
慕容清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玩味与探究所取代,他脸上笑容不变,优雅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陈兄有何高见,但说无妨。今日之会,本就是为畅所欲言,切磋见解,集思广益。清,洗耳恭听。” 他倒要看看,这个屡次出乎他意料、此刻竟敢主动跳出来的“棋子”,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陈骏深吸一口气,步履沉稳地走到花厅中央那片由昂贵波斯地毯铺就的空旷之地,与主位上的慕容清遥遥相对。他并未理会四周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只是朗声开口,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公子方才所言‘规矩’、‘法度’,确为维系世间秩序之重要手段,此点毋庸置疑。然,在下愚钝,心中有一惑:这‘规矩’由何人所立?依何标准而定?这‘法度’凭何而行?以何为准绳?若所立之‘规矩’,非为泽被苍生、追求公义,而是为维护一家一姓之私权;若所行之‘法度’,非为惩恶扬善、持衡公允,而是为巩固权势、打压异己、遂行私欲。如此‘规矩’、‘法度’,与束缚生灵之沉重枷锁、助纣为虐之凶戾屠刀何异?其存在之正当性根基,又在何处?岂非与设立‘法度’之初衷,南辕北辙?”
此言一出,宛若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这已不是简单的探讨,而是直指慕容家统治逻辑的核心,带着尖锐的质疑与毫不留情的批判!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之声!几位本地士绅脸色骤变,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下意识地偷眼看向主位上的慕容清。百毒童子也终于停下了撕咬的动作,幽绿的眸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陈骏,仿佛发现了一个极其有趣、不知死活的玩具,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就连一直超然物外的禅宗行者,也微微睁开了双眼,澄澈的目光落在陈骏身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深思。
慕容清脸上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笑容已微微有些僵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玉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杯壁上摩挲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淡淡道:“陈兄此言,未免有失偏激,甚至……有些危言耸听了。法度之立,自然需上合天心,下顺民意,经朝廷议定,百官推行。我慕容家世代深受皇恩,辅佐朝廷,牧守一方,所行所执,皆为国之律例,纲纪所在,为的便是保境安民,缔造太平盛世,岂会因私废公?陈兄今日此言,莫非是在质疑朝廷法度之公正,还是……在质疑我慕容家对朝廷之忠心?” 他反应极快,言辞犀利,立刻将问题提升到忠君爱国、质疑朝廷的高度,扣下一顶大帽子,反将一军,试图在道义上压制陈骏。
然而,陈骏既然已决定不再藏拙,便早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他面对这顶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神色不变,目光依旧清澈坚定,摇头道:“在下不敢,亦无意质疑国法纲纪之威严,更非质疑慕容家对朝廷之忠心。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欲与公子探讨这‘法’之根本源流。公子言‘上合天心,下顺民意’,请问,天心何在?民意何存?若‘法’之立、之行,已然远离了天地运行之‘大道’,背离了生灵自然之本性与生存发展之需求,纵有千般严苛条文,万般森严威仪,也不过是无根之浮萍,无源之死水,看似强大,实则脆弱,终难长久维系。我道家先贤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真正的、至高无上的‘大法’,乃是这宇宙自然生灭运转之规律,是万物竞生繁衍之法则。人所制定之‘律法’,唯有顺应此‘大道’,体察民心之自然趋向,方为良法、善法;若逆天而行,悖逆自然,罔顾民生,纵使凭借强权得以一时推行,终将如昔日强秦之严刑峻法,二世而亡,徒留千古骂名。敢问公子,以为然否?”
他将辩论的焦点,从世俗层面的“法度”执行,骤然提升到了哲学本源的“道”与“法”的关系,引用了道家最根本的理念,立意高远,直指本质,试图从根本上动摇慕容家所依仗的“法度”的绝对正确性。
慕容清眼中精光爆闪,显然没料到陈骏竟有如此深厚的学识根基与敏锐的思辨能力,竟能跳出具体事务的纠缠,直接上升到道统之争的层面。他沉吟片刻,脑中急转,随即肃然道:“陈兄引经据典,所言‘道法自然’,确是至高之理,发人深省。然,天道渺茫,玄之又玄;自然无情,弱肉强食。寻常百姓,日用而不知,困于生计,溺于私欲。若无一整套明确、可行、具有强制约束力之法规礼制加以引导、规范、约束,而是任由其所谓‘自然’发展,则人与林中野兽何异?与禽兽何别?上古圣人,观天象,察地理,体民情,制礼作乐,定分止争;后世明君,设律例,明刑罚,惩奸除恶,此正是‘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是以‘人道’之智慧,补‘天道’之不足,导‘自然’之于正轨!此乃文明之始,秩序之基,亦是人间与野蛮之分野。若是一味空谈玄妙之‘自然’,无视人性之复杂诡谲、社会之纷繁险恶,脱离实际,妄图以虚渺之‘道’取代切实之‘法’,岂非迂阔之论,空中楼阁,最终只能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岂非误国误民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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