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骏并未收到请柬,也不可能以真实身份进入。他凭借日益精进的隐匿技巧和对城西街巷脉络的烂熟于心,如同暗夜中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墨轩阁”后院外墙的一处阴影死角。这里墙根杂草丛生,紧邻着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枝叶极其繁茂的古槐树,树冠如盖,恰好靠近阁楼二层一扇为通风换气而虚掩着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窗。他屏住呼吸,将“弈”意催动至巅峰,周身气息与阴影、风声几乎融为一体,如同狸猫般轻盈而敏捷地攀上粗壮的树干,寻了一处枝叶最为密集、既能有效遮挡身形、又留有细微缝隙可供观察的位置,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目光透过窗棂的间隙,谨慎地投向阁内灯火辉煌的大厅。
阁内布置得极尽典雅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来自西域的暗红色织花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上悬挂着数幅意境深远的古画与笔力虬劲的字帖,博古架上陈列着一些看似不起眼、却韵味悠长的瓷器和玉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品质极高的檀香,沁人心脾。大厅中央设有一方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展台,台上空无一物,等待着珍宝的呈现。四周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张紫檀木打造的太师椅,椅上铺着软垫,此刻已坐满了大半宾客。来人虽大多以各种手段遮掩面容,但从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度威仪、身后肃立的随从所散发出的精悍气息、以及某些独特的举止习惯,陈骏仍能辨认出不少熟悉或可疑的身影,心中凛然。
慕容世家的人果然来了!而且来的绝非普通角色。端坐在最前排中央位置、身穿一袭月白暗纹锦袍、姿态闲适优雅、正微微侧身与身旁一位须发皆白、手持鸠杖的老者低声交谈的,正是慕容清!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言谈举止间尽显世家公子的雍容气度,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那抹洞察一切、掌控全局的自信与锐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身后一左一右,肃立着两名身穿灰色长衫、气息渊沉如海、目光开阖间精光隐现的老者,显然是慕容家供奉级别的护卫高手,其实力深不可测。慕容家的出现,毫不意外,其目标显然直指那可能出现的、与“重宝”密切相关的关键之物。
然而,让陈骏瞳孔骤然收缩、心头一紧的是,他在大厅一个不起眼的、灯光相对昏暗的角落,看到了一个他绝不想在此地见到的人!百毒童子!这魔头竟也混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色彩斑斓却破烂不堪的彩衣,毫无坐相地瘫坐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一只脚上的破草鞋还晃悠着,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不知从哪摸出来的、色彩艳丽欲滴、一看便知剧毒无比的蜈蚣,对周围偶尔投来的或厌恶、或忌惮、或恐惧的目光浑不在意,甚至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哑难听的怪笑,那双幽绿如同鬼火般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全场宾客,如同饕客在打量一盘盘即将上桌的美味佳肴,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戏谑。他的出现,让原本就紧张凝重的大厅气氛,瞬间平添了几分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邪气与不安。
更让陈骏心头巨震、几乎要失声惊呼的是,就在鉴珍会即将正式开始,台下宾客低声交谈之声渐息之际,大厅一侧的一扇小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名身着青衣的小厮躬身引着一位僧人缓步走了进来。正是前几日那位在街头以不可思议的手段平息血战、点化众人的禅宗行者!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布僧衣,脚踏草鞋,手持那串光滑的木质念珠,面色平静如水,眼神澄澈空明,仿佛置身于喧嚣红尘之外的净土,周身自然流露出一股祥和宁静的气息。他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但前排的慕容清目光却微微一凝,嘴角那抹习惯性的笑容似乎淡了一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而角落里的百毒童子则歪过头,用那双幽绿的眸子瞥了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带着几分讥讽的嗤笑。禅宗行者对此恍若未觉,在后排寻了一个空位安然坐下,随即闭目凝神,手持念珠缓缓拨动,仿佛真是来此“鉴珍”静观,而非参与任何争夺。
陈骏藏在窗外古槐的浓密枝叶中,心中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慕容世家(代表着秩序、法度、谋略与掌控,是儒法结合的世俗强权)、魔道百毒童子(代表着欲望的极致释放、混乱与毁灭,是摒弃一切规则的邪魔外道)、禅宗行者(代表着超脱、慈悲、智慧与因果,是方外的觉醒者)……这偏居一隅的潞州小城,竟在此时此刻,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神秘莫测的鉴珍会,汇聚了当世最具代表性的、理念迥异甚至根本对立的几大核心思想源流的显要人物!而他自己,身负清微观道门传承与独特的“弈”之意境,从思想根源上,恰是那第四股源流——道家(强调自然无为、阴阳平衡、道法自然)的代表!虽然他还隐藏在暗处,如同幽灵般未被场中众人察觉,但无疑,他已被命运的丝线牵引,身处这巨大漩涡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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