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及性命,业障已生。及时止杀,便是慈悲。”僧人一边动作,一边平静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点化众人,“慕容世家,诗礼传家,当知‘仁’字为先,岂可一味恃强凌弱,徒增杀孽?血狼帮众,虽是江湖草莽,挣扎求存,亦有其不得已之苦衷,何必逞一时之勇,枉送性命?世间争端,多起于贪嗔痴三毒。若能放下些许,各自退让一步,海阔天空,岂不胜过这血溅五步,两败俱伤?”
他做完这一切,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神色复杂的双方,最后落在那批引起争端的箱笼上,语气变得凝重而深远:“此物牵连因果甚广,已成不祥之源,煞气缠绕。诸位若执意争夺,犹如抱薪救火,非但不能得利,恐反受其害,祸及己身乃至亲族。不如由贫僧暂为保管,化去其戾气,待此番风波过后,再议归属,或物归原主,或妥善处置,以免再生事端,如何?”
此言一出,双方脸色皆变,眼神闪烁,显然各怀鬼胎。慕容家之人互相交换着眼色,显然不愿放弃到嘴的肥肉,但又极度忌惮僧人深不可测的实力,不敢贸然动手。“血狼帮”众人更是躁动不安,既不甘心,又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那僧人忽然微微侧头,澄澈的目光仿佛不经意间穿透了茶寮的窗户,在陈骏藏身的位置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虽然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瞥,目光便已移开,但陈骏却感觉自己的心神仿佛被一道温暖而澄澈的阳光轻轻拂过,一切隐匿和思绪在那目光下都无所遁形,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心头剧震。
僧人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争执不下的双方,转而面向那堆箱笼,合十诵了一声佛号:“既然诸位施主执迷于外物,难以割舍,贫僧只好行此权宜之计,暂且化解这场干戈了。”
话音未落,也未见他如何作势,灰色僧衣无风自动,他身形倏忽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僧人的身影已如梦幻泡影般出现在箱笼之前。他宽大的袖袍对着那七八个沉重的箱笼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磅礴无比的气劲涌出,竟如臂使指般,将那些箱笼同时卷起,轻若无物地稳稳堆积在他的脚边。紧接着,他单掌竖起,对着虚空,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地向前轻轻一按!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大、如同铜墙铁壁般的气墙凭空出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柔和推力,将试图冲上前来的“青蚨”小组和“血狼帮”众人齐齐推得踉跄后退数步,竟无一人能越雷池一步!那股力量并非刚猛霸道,而是如同深潭之水,绵密厚重,让人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
“今日种种,犹如昨日死。诸位,请回吧。若再执意妄动刀兵,徒造杀孽,休怪贫僧要行雷霆手段,镇魔卫道,以儆效尤了。”僧人的声音依旧平和,但此刻却蕴含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目光扫过之处,众人皆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竟无人敢与他对视。
他说话间,身上那股悲悯祥和的气息稍稍收敛,隐隐流露出一丝宝相庄严的肃杀之气,虽只一丝,却已让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心胆俱寒,彻底失去了争斗的勇气。双方人马被其气势与手段彻底震慑,面面相觑,进退维谷。
僧人不再多言,弯腰看似随意地一提,便将那些沉重的箱笼轻松提起,仿佛拎着灯草一般,再次若有深意地朝陈骏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包含着提醒、告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随即,他转身,步履从容稳健,踏着满地的狼藉与血污,向着城外方向悠然行去,灰色的僧衣在昏暗的光线下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与迷蒙的暮色之中。只留下慕容家与“血狼帮”两伙人,呆立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望着僧人消失的方向,脸上表情复杂万分,既有不甘、愤怒,更有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深深的忌惮。
陈骏站在窗后,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久久未能平复。这禅宗行者的出现与其行事风格,与他所见的慕容家之谋算深沉、魔道之乖张暴戾、乃至清微观之清静无为,截然不同!那是真正的“慈悲为怀”,不忍见杀戮而出手干涉;却又有“雷霆手段”,以绝对的实力瞬间平息纷争,斩断恶缘。其心慈悲,怜悯众生;其行果决,斩妖除魔。看似介入红尘是非,实则以霹雳手腕抽身而去,将一场可能愈演愈烈、波及无辜的血腥冲突,消弭于无形。这种“悲智双运”、“即世而超然”的境界,带给陈骏的冲击与启迪,丝毫不亚于百毒童子那番关于“真性情”的诡辩,甚至更为深刻。
夜幕渐渐降临,厮杀后的长街一片死寂,只剩下未干的血迹、散落的兵器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陈骏悄然离开茶寮,融入渐深的夜色中,心中却反复回放着白日那僧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那平和目光下蕴含的深邃智慧,那轻描淡写间展现的无上武力与从容,那对众生平等的悲悯与点化,那对因果业力的深刻洞察与担当,以及最后那仿佛看透一切、包含深意的一瞥……都让他对“力量”、“道义”、“手段”与“目的”有了全新的、更深层次的思考。他的“弈”意,在这佛门智慧的映照下,似乎也隐隐有了一丝不同往日的明悟,少了几分锐利算计,多了一丝圆融与慈悲。潞州城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似乎又闯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观棋者,或者说,是一位真正懂得何时落子、何时“止弈”的世外高人。
喜欢对弈世间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对弈世间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