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慕容清那场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河畔茶叙之后,陈骏并未立刻远离那片区域。他深知,慕容清的出现绝非偶然的兴之所至,其背后必然有着更深层的意图。这位慕容家的公子,如同一只优雅的蜘蛛,已然在潞州城这张棋盘上落下了第一子,其后的网,只会越织越密。与其被动躲藏,不如在可控的范围内,近距离观察这位对手的下一步动作,或许能从中窥见慕容世家的部分意图与行事风格。
果然,次日午后,便有消息在城西悄然传开:慕容公子雅好文墨,欲在城中“望江楼”设一清谈小会,不拘身份,凡对经义典籍、时政得失有所见解者,皆可前往一叙。消息传得并不张扬,却精准地流入了那些稍有学识或自命不凡的文人、落魄士子、乃至一些消息灵通的帮派师爷耳中。
陈骏闻之,心知这绝非简单的以文会友。慕容清此举,一为彰显其世家公子风雅博学之形象,二为笼络本地些许人才,窥探舆情,其三,或许更是抛出一个公开的诱饵,静待某些“有心人”上钩。他略作思忖,决定前往一探。他换上了一身略显陈旧、却浆洗干净的青衫,将自身气息收敛得更为彻底,如同一个沉默寡言的寒门学子,混在几个闻讯而来的落魄书生中间,悄然进入了望江楼。
酒楼二层已被清场布置,设下十数张矮几蒲团,居中主位自然是慕容清。他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天青色儒袍,头戴方巾,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更显得丰神俊朗,气度雍容。到场者约二十余人,多是本地些有名气的秀才、塾师,亦有几个衣着体面的商贾和帮派中掌管文书之人,此刻皆正襟危坐,气氛颇为肃穆又带着几分拘谨的兴奋。
慕容清谈笑风生,先是引经据典,评点了几句前朝诗文,又看似随意地谈及如今帝国承平,文风鼎盛,然地方吏治、民生教化仍有可斟酌之处。他言辞恳切,态度谦和,很快便引得在场众人放松下来,纷纷开口,或附庸风雅,或真的发表些见解,场面逐渐热烈。
陈骏静坐于一角,默默观察。慕容清学识之渊博,谈吐之风趣,控场之娴熟,确非常人可比。但其话语深处,总隐隐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掌控欲,仿佛一位高明的棋手,在引导着棋子的走向。
话题渐渐深入,不知何时,引到了治国安邦的根本理念之上。一位老秀才抚须叹道:“治国之道,首在教化。圣人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唯有以仁德礼乐化育万民,方能成就太平盛世,此乃万世不移之正道也。” 此言一出,引来不少附和之声,皆言德治、礼治之重要。
慕容清闻言,微微一笑,折扇轻摇,目光扫过全场,缓缓道:“老先生所言,深得儒家精义,确为至理。德礼之教,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乃立国之本,安定之基。我慕容家世代诗礼传家,亦以此训诫子弟,敦伦睦族,惠及乡里。” 他先是肯定了儒家理念,彰显自身立场,随即话锋微转,语气变得略显深沉,“然,学生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德礼之教,固然高明,然施之于天下亿兆黎民,是否皆能立竿见影?若遇冥顽不化者,或逢非常之时,又当如何?昔日先秦,严刑峻法,虽被诟为暴政,然其富国强兵、一统宇内之效,亦不可全然抹煞。法者,国之利器也。无规矩不成方圆,无刑罚不足以惩奸恶。德与法,是否当真如水火不能相容?”
他这番话,看似探讨,实则已悄然将“法”的重要性提升到了与“德”并列,甚至暗示其在某些情境下更具实效的高度。这并非纯粹的儒家观点,更带有一丝“儒法结合”、“王霸杂用”的意味,且隐隐契合慕容世家这等大族既要维护自身“诗礼传家”的清誉,又需依靠严密的族规家法、乃至强大实力掌控局面的现实需求。
场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皆在品味慕容清话中深意。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露疑惑,亦有人如那老秀才般,眉头微蹙,似有不以为然之色,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角落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德如春雨,法如秋霜。春雨贵在润泽,普惠众生,滋养根本;秋霜利在肃杀,剪除芜杂,廓清寰宇。二者本为四季轮转之常道,相辅相成,何来高下之争?然,雨露霜雪,皆由天时。若执秋霜为常道,恐万物凋零,天地失序;若唯恃春雨,遇蝗旱之灾,亦难救禾苗于枯槁。究其根本,在於执‘法’者,是顺应自然民生之道,还是悖逆万物自化之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发言者乃一青衣年轻人,面容普通,神色平静,正是陈骏。他并未直接反驳慕容清,而是借用道家“自然无为”、“道法自然”的理念,将“德”与“法”比作自然现象,强调其本应相辅相成,关键在于执政者是否顺应天道自然、民心所向,而非机械地讨论孰轻孰重。其立论角度,与慕容清立足于治国权术、统治效用的视角,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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