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微观藏经阁那场酣畅淋漓的知识洗礼归来,鄞州郡城已是华灯初上,夜市喧嚣。陈骏并未急于返回积善巷那间虽安全却总弥漫着无形压力的周记绸缎庄厢房,而是刻意绕了一段远路,来到城南墙根下一处更为僻静、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这里有一小片因土质贫瘠而早已荒废多年的桑树林,枯枝与新芽交错,地上落满腐败的桑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植物腐烂的独特气息,人迹罕至,唯有夜枭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的啼叫,更衬得此地荒凉寂静。他需要一方绝对不受打扰的天地,远离市井的嘈杂与人眼的窥探,以便将今日在藏经阁中所吸纳的、堪称海量的信息碎片,与自身那独特而曲折的经历、深受现代逻辑思维潜移默化影响的认知模式、以及那几式在无数次生死边缘被逼出的、浸透着血与火印记的保命手段,进行一次深度的、彻底的碰撞、咀嚼、融合与升华。这并非简单的知识堆砌,而是一场关乎修炼根本方向的思想蜕变。
他寻了一处背靠巨大残破城砖、地面相对干燥平整、且有稀疏月光透过枝桠缝隙洒下的角落,并未立刻摆出修炼的姿势,而是随意地靠墙坐下,双腿自然舒展,背脊却保持挺直,仿佛一株在废墟中顽强生长的植物。他缓缓闭上双眼,并未强行入静,而是主动放开了心防,任由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意识的旷野中肆意奔腾、碰撞、交织。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光影碎片飞速闪回、旋转、重组:藏经阁中那些泛黄书页上墨迹勾勒的道经哲言、经脉图谱、药草图形、导引姿势;“酒痴”癫狂不羁却又往往一针见血、直指本源的零碎话语与看似随意的点拨;漕帮夜宴上“酒痴”与玄尘道长那场看似荒诞却暗藏机锋的对话;自身在潞州分舵、逃亡路上、乃至不久前“锦绣阁”对峙时,那种精神高度凝聚、于电光石火间做出判断与反应的微妙状态;雷老镖头所授的江湖经验中关于发力、时机、眼色的实用技巧;甚至幼时私塾先生所教的格物致知、推演归纳的思维方法……所有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元素,此刻都在他强大的精神力量驱动下,激烈地互动、印证、质疑、融合。
初始阶段,思绪纷乱如麻,尤其是试图将道门典籍中那些玄奥高深的理念,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清净无为”、“以柔克刚”等,与他所亲历的那个血腥、残酷、充满算计与背叛的现实江湖相融合时,产生了强烈的认知冲突与撕裂感。在漕帮内部的倾轧、“血狼”死士毫不留情的追杀、市井底层为生存而进行的赤裸搏杀中,遵循的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先发制人,力量为尊。在那里,“自然”往往意味着被更强大的力量吞噬,“无为”等同于坐以待毙。那种需要超然物外、经年累月静坐体悟方能触及的“合一”境界,对于时刻游走于生死边缘、必须抓住每一个瞬息机会才能活下去的他而言,是否太过虚无缥缈、甚至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奢侈?
然而,陈骏那深受逻辑与分析思维影响的心智,并未轻易放弃或全盘接受。他开始以一种独特的、近乎“解构”与“重构”的方式,去审视这些古老的智慧。他尝试将那些看似超越世俗的、充满形而上意味的理念,进行“降维”解读,将其落实到自身所处的、具体的、微观的生存与战斗层面。
他首先聚焦于“天人合一”。他摒弃了将其理解为与天地宇宙进行神秘精神融合的玄妙解释,而是将其具体化为 自身这个“小宇宙”与当下所处战斗环境这个“小天地”的即时性、动态性的“合一”。这里的“天”,不再遥不可及,它就是眼前具体的战场环境:脚下的地面是平坦还是崎岖?周围有无可供利用的障碍物或掩体?光线来自何方,是否会形成盲区?风向、湿度如何?对手的人数、站位、兵刃特点、气息强弱、肌肉紧绷程度、乃至眼神中透露出的意图……所有这些外部因素,共同构成了此刻需要去“合”的“天”。而“人”,即是自身此刻的身体状态(气力盈虚、伤势轻重)、气息运行、精神专注度以及所掌握的技能。“合一”,便是在那决定生死的刹那间,不再将自身与外界割裂开来,不再是“我”作为一个孤立的主体,要去“对抗”或“战胜”那个作为客体的“环境”或“对手”,而是要将自身彻底“融入”到环境之中,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敏锐地感知并充分利用环境中一切可资利用的因素(如借助墙角卸力、利用阴影藏匿、顺着风向撒出药粉),同时精准洞察对手气息流转的节点、力量爆发的征兆、招式衔接的破绽,使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甚至每一个眼神的变换,都如同是这环境自然生发出来的一部分,是顺势而为,是因敌变化而动的必然结果,从而达到一种“时来天地皆同力”的高效、和谐的战斗状态。这绝非消极的“无为”,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基于极度敏锐感知和精准计算的“有为”,是主动去“契合”那个瞬息万变的最佳“切入点”或“节奏点”。他想起“酒痴”曾醉醺醺地说过的“当下即是,动着是真”,或许正暗合了此中三昧——真正的“合一”,就在每一个战斗的“当下”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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