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道长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如同初春融雪汇成的溪流,潺潺流过陈骏因急切而紧绷的心田,瞬间抚平了那焦灼的褶皱,带来一丝奇异的宁静。他依言在那冰凉光滑的石凳上坐下,腰背自然而然地挺直,如松如岳,双手平放于膝上,指尖微扣,暗合某种呼吸韵律。他深吸一口山间雨后那清冽湿润、带着草木与泥土芬芳的空气,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对张老医师病情的担忧、对前路风险的权衡、乃至对自身处境的隐忧——尽数压下,心神沉静如古井无波。面对眼前这位气息渊深、目光温润却仿佛能洞彻人心的道长,任何虚伪的掩饰与浮夸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坦诚相告、精准描述,方有可能为垂危的故人博得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略一沉吟,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开始以一种清晰、冷静、近乎医者般的客观口吻,将张老医师的病情娓娓道来。从潞州时因漕帮之乱受惊、旧疾埋下的病根,到南下途中颠沛流离、忧思恐惧对心脾的损耗,再到抵达鄞州后投亲不遇、贫病交加、复感江南湿冷邪气诱发的剧烈咳喘,直至如今出现咯血呕血、神识昏蒙、脉象浮乱微弱若游丝的危重状况。他叙述得极有条理,每一个症状、每一次病情的转折都描述得准确而克制,甚至将自己指端搭脉时,那超越常人的敏锐感知所捕捉到的、老人体内那丝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的生机状态,也以一种近乎抽离的冷静语气加以说明。在陈述病因时,他巧妙避开了自身与漕帮、张彪之间的具体恩怨纠葛,只将重点放在时局动荡、环境剧变对一位年迈医者身心的摧残上,言辞恳切而不失分寸。
玄尘道长静坐聆听,神色平静无波,唯有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他枯瘦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整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石质桌面上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那笃笃的轻响,仿佛暗合着某种天地至理,更衬得周遭环境幽静异常。他仿佛不仅能透过陈骏的言语,清晰地“看”到那位远在城南陋室中饱受病痛折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老者,更能敏锐地感知到陈骏叙述背后,那份沉甸甸的焦虑、不容退缩的决心,以及一种深藏于冷静外表下的、对生命易逝的悲悯。
待陈骏叙述完毕,小院内一时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雨不知何时已完全停歇,唯有竹叶上积聚的雨水偶尔不堪重负滴落下来的清脆嗒嗒声,以及远处山谷间因雨水丰沛而愈发欢快的溪流潺潺声,交织成一首空灵的山间交响曲。
“嗯……”玄尘道长缓缓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世情本质的了然,“忧思过度,损伤脾土,运化失司;惊恐伤肾,动摇先天之本;风寒湿邪外袭,首先犯肺,闭塞玄府。更兼年高体衰,元气本就亏虚如朽木,此番内忧外患叠加,犹如风中残烛再遇瓢泼暴雨,确是危如累卵,寻常草木之药,力道绵薄,恐已难撼沉疴,回天乏术矣。” 他一语道破了病机之复杂、病情之凶险,言语间透着一股看透生死的淡然,却又并非冷漠。
陈骏心中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但见道长神色间并无推诿拒绝之意,目光中反而带着一种审慎的考量,心知事情尚有转圜余地,绝非死路一条。他连忙起身,再次躬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道长明鉴!病情确已万分危急!晚辈深知此乃逆天争命,难如登天!但恳请道长慈悲,念在医者父母心,念在一位长者一生行善积德、救人无数,赐予良方,或指点一线迷津!晚辈虽力薄,然纵是倾尽所有,踏遍刀山火海,亦在所不惜!”
玄尘道长虚抬了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气场自然而生,示意陈骏重新坐下。他的目光落在陈骏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痕迹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之意,仿佛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小居士并非悬壶济世的医者,然则方才所述病候,观察之细致入微,尤其对脉象气机这等虚无缥缈之物的感知与描述,竟能如此贴切传神,倒似身具异禀,或曾深研此道。更兼老道观你,虽刻意收敛,然步履沉稳异常,落地生根,气息虽极力内敛如深渊,但呼吸之间隐有绵长不绝、内蕴灵光之象,绝非寻常练武之人的粗浅气功可比。莫非……小居士除了强身健体的导引之术,亦曾得窥养气修真之堂奥?” 问题看似随和,实则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直指陈骏身上最核心的秘密,乃是一种极高明的、直指本心的试探。
来了!陈骏心脏猛地一跳,周身气机都为之微微一滞,知道真正的、决定命运的考较或许此刻才正式开始。这位玄尘道长眼力之毒辣、感知之敏锐,远超他此前遇到的任何人!他心念如同电光石火般急速流转,深知在此等已近乎“入微”的洞察力面前,一味地藏拙隐瞒,非但徒劳,反而会显得心虚狡诈,断送来之不易的信任。但“酒痴”与《养气心得》之秘关系重大,绝不能轻易泄露。必须真假参半,既要显露出足够的诚意与价值,又要牢牢守住最关键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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