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骏心中猛地一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他下意识地侧身,借着高大柜架的阴影作为掩护,目光锐利如电,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名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穿半旧青布短褂、肩上斜挎着一个鼓囊囊的、边角已被磨得发白的粗布药囊、浑身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发梢还在滴着水珠的少年,正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雨水洇湿了些许边缘、字迹略显模糊的药方,急切地递给闻声从古籍上抬起头的白发老店主。那少年面容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憔悴,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焦虑、担忧乃至一丝绝望。
当看清那少年面容的刹那,陈骏的目光骤然一凝!这张尚带几分青涩的脸庞,他有些印象!虽然比记忆中在潞州时成熟了些许,也因忧劳而憔悴了许多,但他绝不会认错——这少年,正是当年在潞州城时,他常去抓药的那家“回春堂”药铺里,那个手脚勤快、笑容腼腆、时常被老坐堂医唤作“小山子”的小学徒!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千里之外的鄞州郡城?还如此焦急狼狈地冒雨抓药?回春堂的其他人呢?待他如子侄般的张老医师怎么样了?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陈骏的心头。潞州城经历那场血腥夜袭与后续难以预料的动荡清洗后,故人零落,生死不明,此刻骤然在异地他乡、在这凄风冷雨中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饶是陈骏心志早已锤炼得坚如铁石,也不由得心潮微澜,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学徒小山子显然心急如焚,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抓药救急上,并未注意到店内阴影中站着的、气质已大为改变的陈骏,只是连声催促老店主。老店主接过药方,扶了扶老花镜,凑到窗前光亮处,仔细辨认了片刻,点点头,叹了口气,转身便开始在身后那排密密麻麻的小药抽屉前,熟练地称量抓药,动作不紧不慢,透着老匠人的沉稳。
陈骏迅速压下心中的波动,将选好的文具轻轻放在一旁柜架上,对老店主低声道:“掌柜的,这些东西暂且放一下,我稍后来取。” 说罢,不动声色地走出小店,来到屋檐下,站到了那名正焦灼地搓着手、不停向店内张望的学徒身旁。
雨声淅沥,敲打着屋檐,汇成细流滴落。陈骏并未立刻相认,而是用那改变了不少、夹杂着异地口音、却依旧保留着些许潞州底子的腔调,仿佛随意地、带着一丝乡谊的好奇问道:“小兄弟,听你口音,像是北边潞州府一带的人士?”
那学徒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老店主抓药的动作,恨不能自己上手,闻言猛地转过头,脸上露出惊讶与警惕之色,上下打量了一下身旁这个戴着斗笠、看不清全貌、气息沉静得有些异常的陌生人,迟疑道:“你……你也是潞州来的?” 他乡遇故音,本能的亲近感稍稍压过了警惕。
“算是吧,曾在潞州住过不短的时日。”陈骏语气平和,继续不动声色地试探,将话题引向关键处,“看小兄弟如此焦急冒雨抓药,可是家中有人急病?这方子……我方才瞥了一眼,几味主药,药性可都不轻啊。” 他目光敏锐,虽未细看药方全文,但凭以往对药材的熟悉和超常的记忆力,瞬间捕捉到了几味药名,皆是性烈猛峻、常用于危急重症的虎狼之药。
提到病情,学徒小山子脸上的焦虑瞬间被放大,眼圈不受控制地一红,也顾不上那点微弱的警惕心了,带着哭腔道:“是我师父!他……他旧疾复发,又染了这江南该死的湿寒之气,咳得惊天动地,痰中带血,这几日更是……更是呕血了!城里请了两位大夫瞧了,都……都摇头说……说油尽灯枯,怕是……怕是难熬过这几天了……这是最后一位大夫开的方子,说是死马当活马医,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雨水滑落。
师父?陈骏心中再震!回春堂的坐堂医师,正是那位姓张的老先生!张老医师医术精湛,为人仁厚,在潞州城有口皆碑,对贫苦百姓常施义诊,陈骏当年没少受他关照,对其医术人品极为敬重。他竟然也来了鄞州?还病重至此?潞州一别,竟恍如隔世!
“你师父……莫非是回春堂的张老先生?”陈骏压下心中的急切与酸楚,沉声确认道。
学徒小山子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陈骏斗笠下的阴影,仿佛想看清他的容貌:“你……你认识我师父?你……你是?” 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陈骏稍稍抬起斗笠,露出小半张清俊却带着明显风霜刻痕、眼神沉静如古井的脸庞,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悉感看着他:“小山子,仔细看看,还认得我么?以前常去你那儿抓药,有时还帮你晒药材的陈骏。”
学徒“小山子”死死盯着陈骏的脸看了几秒,先是茫然,努力在记忆中搜索,随即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涌现出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继而化为一种他乡遇故知、绝处逢生般的狂喜与激动之色,声音都变了调,颤抖着失声叫道:“陈……陈大哥?!真的是你?!你……你还活着?!天哪!潞州城后来乱成那样,漕帮到处抓人,我们都以为你早就……早就遭遇不测了!” 他猛地捂住嘴,意识到失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冷清的巷子,但眼中的激动与惊喜却如同洪水般难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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